二律背反(54)

　　相册的塑料皮几乎都剥落了，封面上花花绿绿地印着两个穿旗袍的女人。

　　“……”

　　王耀想起小时候妈妈抱着他一起看相册，教他认识不太相熟的家族成员，说起那些或辛酸、或好笑的往事……

　　「小耀，这是爷爷奶奶年轻时的样子。」

　　王耀翻开相册，看着那张黑白结婚照，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妈妈的声音。

　　她总是会说：

　　「这是我小时候，瞧，是不是长得很像你？」

　　他又看到那张黑白照片：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坐在公园里的石狮子背上，学着狮子张牙舞爪，精神得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王耀轻轻地笑了一下，抚摸小姑娘的脸颊。

　　“妈妈……”

　　小时候经常有人说：他们母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具里印出来的美人。细细的眉毛像是毛笔画出来的，双眼皮，眼睛又大又明亮，眼角的线条漂亮得像柳叶。

　　「那万一别人不知道我是爸爸的孩子怎么办呀？」

　　「傻孩子，你的嘴巴最像爸爸了，薄薄的嘴唇，线条优美好看……以前我俩在医学院谈恋爱时……我就喜欢你爸爸的唇型。真可惜，那么漂亮的嘴，却一点都不会说话，开口就只会说一些傻里傻气的糊涂话，还是用面糊黏上比较好！」

　　妈妈笑了，抱着他，亲吻他。

　　“……”

　　王耀沉默了。眼睛有点不舒服，他揉了揉，起身去厨房倒了杯冷水，又悄悄抽了一根烟。

　　“别多想，有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他劝自己。

　　等脑子彻底冷静下来，王耀又回到客厅继续看相册……他鼓足了勇气，终于翻开了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有点褪色的旧相片。

　　他们全家。

　　妈妈坐着在椅子上，抱着刚出生的小梅。年幼的王耀和嘉龙笑着，两个小男孩非得紧挨着妈妈的膝盖。

　　爸爸则站在椅子后面，手轻轻搭在妈妈肩上。

　　那真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几乎不记得爸爸妈妈的脸了……

　　“呀。”

　　王耀还来不及多感叹，忽然就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把相片取出来，凑近了看……

　　一种诡异感油然而生，他说不明白，但心里觉得不舒服、难受，就好像有某种……古怪的毛皮在黑暗中蹭他的脚踝。

　　“不会吧……”

　　爸爸的脸……好奇怪……为什么？王耀觉得要被呼吸哽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赶紧拿来公文包，胡乱翻开文件，猛地从中把那张纸抽了出来。哗啦一声，把A4纸扯掉了一个角。

　　王耀慌慌张张地把全家的照片放在A4纸旁边，仔细比对。

　　“不会的……”

　　呼吸变得急促，大脑深处有什么尖锐的爪子在抓挠铁门——吱——刺耳的幻听像刺一样扎进耳朵里。

　　心跳加速，王耀喘息着，额头的汗珠掉落在那张A4纸上。

　　“啊。”

　　他感到痛苦。

　　A4纸上，犯罪嫌疑人的模拟肖像……竟然和他的父亲有着相似的容貌，相似的微笑。

 

 

 

第28章　这绝不是说，你能承受上帝的声音

　　*Chapter 28.  这绝不是说，你能承受上帝的声音

　　“怎么会呢……”

　　王耀怔怔地望着父亲的照片和犯罪嫌疑人的模拟肖像。

　　虽说不是十分相似，但两人的眉毛的形状、下垂眼……还有那嘴角的微笑……

　　很像，仔细对比起来真的很像。

　　（真的会有这种事？）

　　一个立陶宛人，一个幅根据目击者描述画出来的模拟肖像……眉宇之间真的可能和另一个中国男人如此神似？

　　王耀不相信。

　　一定是那里搞错了，或者，这肖像就是错的。王耀想了想，把复印出来的A4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

　　“这只是虚拟的画像，本来就可能和真人有天壤之别，何况犯罪嫌疑人肯定乔装打扮了……怎么可能会像我爸爸！”

　　王耀大声说出来，仿佛故意要用怒气压过某个人的声音。

　　嘀嗒嘀嗒。

　　厨房里传来水龙头的声音……王耀心烦意乱，过去把水龙头拧得紧紧的，不浪费一滴。

　　咔、咔、咔、咔、咔、咔……

　　“烦死了。”

　　原来那恼人的声音来自手表，他就把表摘下来，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

　　拉开柜子，他才发现伊万的那块手帕还留在抽屉里。王耀本来想把丝制孔雀蓝手帕送去干洗，把自己咳嗽弄上的血迹洗干净后再还给伊万……但最近工作太忙，一直没时间，就只好以后再说。

　　王耀在卧室里饶了两圈，心猿意马地拨弄了两下床头的玩具小狗，又猛地起身回到客厅，回到相册那里……

　　“不可能，都是巧合。”

　　王耀把那团废纸从垃圾桶里捡出来，重新展开……男人皱巴巴的微笑再次舒展开来，看上去更诡异了。

　　王耀凑近了仔细观察……看久了，又觉得两者似乎不像。

　　他舒了一口气。

　　或许刚才自己眼花了、太累了，所以才觉得这人的长得像爸爸。王耀反复告诉自己。

　　（可是……我竟然真的已经不记得爸爸的脸了……）

　　王耀疲惫地坐在木地板上。

　　每次想起爸爸，他脑子里就只会出现那个可怕的夜晚……爸爸倒在血泊里，睁着眼望向路灯。

　　王耀只记得那个可怕的、静止的、冷冰冰东西……

　　他甚至忘了……爸爸本来是个儒雅的男人，笑起来腼腆，和病人说话时总是柔声细语。

　　“真可笑，我竟然连他们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仍记得妈妈的面容。因为每次照镜子，他总能从自己脸上看到妈妈的影子……那么多年来，他尽量微笑，尽可能变得更活泼、对人更友善……也是因为这就是他记忆里妈妈的样子。

　　「你们是那么相似。」

　　亲戚们总是那么说……不过现在想来，就连“那个长得像妈妈的人”，都快要在世界上消失了。

　　王耀苦笑，拿起旧照片。

　　总有一天，小梅和嘉龙也必须这样忘记他吧……只有与过去的幻影告别，活着的人才能继续往前走。

　　（那么伊万呢？）

　　这个念头在王耀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真是的，我在想什么……那家伙和我有什么关系……或许就算我今天死了，他也不会难过的。”

　　会吗？

　　王耀忍不住又去想这个问题：自己和伊万到底是什么关系……？归根结底，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床伴而已。

　　但是……

　　王耀想起了那个夜晚，在星辰之下，两人并肩同行。

　　其实当时他就发现了……自己多么希望这样的夜晚可以……一再重现。

　　就像那些很简单的事。只要心血来潮，就可以挽着那家伙的胳膊出门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说说各自遇到的趣闻……然后晚上一起回家。

　　如果这样该多好？

　　普通的，毫不起眼的日子，一个又一个的星夜。

　　他们看过了很多星星。

　　“够了。”

　　王耀强行打断了自己思绪。他也知道，要是再任由自己这样设想下去……很可能会衍生出某些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快11点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盘新买的游戏卡带。明明对这个游戏期待了那么久，结果等真的拿到……却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算了，睡了。”

　　洗漱完毕，王耀躺到了床上，抱着自己的玩具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