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128)

　　“……”

　　“李医生，请不要那么难过，您露出了伤心的神情……没关系的，不用为我担心。我本来就是刑警，也是高风险的工作。就算不生病，谁又能保证自己顺顺利利活下去呢？您也是中国人，您知道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王警官，那么……那么……”年轻的医生轻轻吸气，努力说下去，“那么祝福您……您在家好好休养，尽量和家人一起，相互支持，每天尽量过得开心一点……”

　　“没事的，我很开心，最近还打游戏呢。我现在状况很好，朋友们都在帮我，家人也照顾我……我的爱人也是，温柔地陪伴在我身边……李医生，谢谢您。您也保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是个了不起的人，我非常尊重您。我的父母生前也是医生，他们……”

　　王耀望向医院窗外，玉兰树还没开花。

　　一切都很好。

　　只要他闭上眼，回忆都在那里，他还是可以想起那些温暖的春天。爸爸妈妈，嘉龙、小梅，他的朋友们……还有……

　　咔咔咔咔。

　　手表的秒针一格格地转动，吞掉他的时间。

　　这是伊万送的礼物，王耀看着手表，想到了那篇报道上提到的“价值40万的名表”。诶，竟然是这种贵得可怕的东西……不行，必须把手表还给伊万，自己绝对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样的话，还是得见伊万一面……）

　　王耀叹了口气，重新打开手机电源……白屏幕亮起来。一开机，又是几十条短信，几十个未接来电。有许多不认识的号码，可能是别的报纸的记者……他今天早上已经接过好几个记者请求采访的电话。他大致扫了一眼，幸好没有“伊万·布列津斯基教授”的新短信，他松了口气。

　　拿到了新的止痛药，王耀告别了医生，离开医院，打车回家。

　　在出租车上，他接到了堂弟打来的电话。

　　王耀有些犹豫……不过濠镜一向是沉稳可靠的孩子，而且他们堂兄弟之间从小就非常亲密。兴许濠镜是有什么事要和他商量，于是王耀接起了电话：

　　“濠镜，你好。”

　　「哥……你还好吗？我在网上看到了新闻，你不可能吸毒，绝不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

　　果然……王耀用食指狠狠掐着大拇指上的肉，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凹陷。

　　“别担心，那是工作任务而已，一个假新闻，已经没事了。”

　　「是吗，太好了……！我就知道不会是那样的。对了，哥，最近我和嘉龙商量了一下，等他毕业我们可能一起试试创业做点什么。嘉龙很有经济头脑，我们又是堂兄弟，彼此信得过。」

　　“是吗？太好了，刚开始做生意需要启动资金，我会支持你们。”王耀说。

　　「哥，我不是打电话来借钱的。况且我这边也有些积蓄，父亲也借了我一些钱，做本金应该足够了。我就是担心你，今天看到网络上的照片我吓了一跳。」

　　“濠镜，你把这件事告诉嘉龙和小梅了吗？”

　　「没有，我得先和你确认一下，我怕吓到他们。最近嘉龙很忙很忙，他快毕业了，学校里的事情很多，他压力很大。而且我们要一起创业，已经在做各种准备了。小梅还要准备上大学，课业那么忙，最好不要吓唬到小姑娘。」

　　“是吗……太好了，谢谢你，濠镜……请别把这事告诉他们，我不想让弟妹担心。”

　　「好，别的我没什么事要说了。哥，你保重，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好好吃一顿。过节的时候，我们应该聚一聚。希望你今年不要老是加班，能有点自己的时间。还有，你要记得按时吃饭，不然容易胃不好。」

　　“嗨呀，濠镜，你总是这样爱关心人，倒像是你才是哥哥。”

　　王耀低头笑笑。

　　「这有什么的？我们是一家人。」

　　“嗯。你也是，濠镜，好好照顾自己。你才开始工作都很不容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早和我说，要早一点，我会尽力。啊对了……以后……请你多多照顾嘉龙和小梅……嘉龙性格很要强，心高气傲，总是报喜不报忧。我担心他会把所有的压力都扛在自己身上，这样不行，人会被压垮的。小梅呢……诶，她还是孩子，我希望她以后能走自己喜欢的路，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濠镜，拜托了，多帮帮他们。”

　　「这是肯定的，哥。」

　　“谢谢。”

　　「哥，我春节的时候来看你们。」

　　“好，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好。告诉他们……嗯……我这边工作都还顺利，不用再担心我没时间谈对象的事了，嗯……总之一切都好。”

　　兄弟之间又闲聊了几句，王耀挂断了电话。出租车已经停在他家楼下了。王耀叹了口气，拉开背包掏出钱夹付钱，顺手摸了摸放在书包里的小熊布偶。

　　有的礼物他得还给伊万·布列津斯基，但是这个小熊布偶他打算留下。

　　他回到家，关上房门。

　　屋里一片漆黑，阳台外面是灿烂如火的晚霞。

　　好了，终于，他一个人待着了。世界安静下来。

　　王耀顺手打开热水器，烧上泡茶的热水。冰箱在嗡嗡作响，钟表的声音清晰且清脆，王耀听到屋外传来尖锐的鸣笛声，可能是两个司机吵起来了。

　　他累了，瘫在沙发上，又懒得开灯。

　　“……”

　　王耀拿出手机，点开来社交媒体，再一次看到了那张照片。他仔细放大看了看……真可笑，自己这一脸颓废的样子，手上还拿着注射器，这么狼狈，确实挺像在吸毒的。

　　评论区有的人在骂他，有的人留言让博主删掉这张假新闻的图片。可是删掉一张图有什么用呢？很多人都在转载。人们说，到底谁是狼？年轻的猎人，你是不是吃人的狼？

　　“哈哈。”

　　王耀笑了几下，捂着脸，独自在昏暗的房间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双手捂住脸，不住地抽泣，黑暗湿漉漉的，泪水濡湿了指缝。

　　他小声地哭，忍住声音。但是他都忘了，弟弟妹妹已经不住在隔壁的房间了。

　　“不行，不可以哭。”

　　王耀深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捶了自己胸口几拳。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可以难过，不可以这么脆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就像小时候，他独自坐在警察局的椅子上，作为目击证人等待询问。

　　“我是哥哥，我可以的，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王耀疲惫地抬起眼，望向窗外的壮丽的晚霞，好漂亮啊……眼泪又掉下来，止都止不住。他蜷缩起身体，一边哭，一边掐自己掌心的肉，不允许自己再哭了。

　　可是，可是……

　　啊。

　　啊……

　　黑暗凉冰冰的，好像坚硬的茧。泪水也是凉的，嘴里满是咸味。他想抽烟。

　　这时，门铃竟然响了。

　　叮咚——

　　“？”

　　王耀扶着沙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急忙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

　　是谁？

　　他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

　　呀。

　　那个斯拉夫男人就站在他家门口，一如既往地穿着看上去沉甸甸黑色羊绒长斗篷，还有一身体面的深色西服。

　　伊万·布列津斯基。

　　“……”

　　王耀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声音被门外的男人听见。

　　伊万为什么来了？不，他不应该开门……他们不应该再见面了，否则……

　　王耀决定不见伊万。他假装自己不在家，轻轻地退后了几步，回到沙发上，抱着两膝盖蜷缩地躺着。

　　他听着手表的声音，咔咔咔咔，机械的心脏在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