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98)

　　“很好，看来我找回一点工作状态。”

　　王耀心里轻松了不少。昨天他一定是太紧张太焦虑，所以才胡思乱想的。警察的侦查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收集证据，根据证据一步步扎实地推理，任何空想都是不切实际的。王耀安慰自己。

　　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天过去。

　　伊万下班回家，两人亲热了一阵子，晚饭时又开开心心地聊起最近的新闻和趣事。耀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算是在同居了。

　　平静的夜晚过去，他们躺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

　　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耀心想……要是他和伊万回俄罗斯，他们就可以住在伊万喜欢的森林里，度过平静又幸福的时光。

　　不，不必永远。

　　人不是为了“永远”而活，不过是活几个瞬间罢了……

　　比如现在，他们躺在一起，犹如并肩躺在星空下。伊万握着他的手，像个不愿意睡着的孩子一样恋恋不舍地向他抛出一个又一个话题。

　　“耀，你会一直爱我吗？”熊仔哼哼。

　　“你猜。”

　　耀翻过身背对着伊万，不愿意回答，又被气哼哼的小熊搂进怀里又亲又咬。

　　只要像这样就好了。

　　……

　　但是王耀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内心，在第二天一早就被一通电话给打碎了。

　　王耀早晨刚刚洗完澡，准备泡一杯茶开始工作，忽然就接到了上司打来的电话。

　　「喂，王耀。」

　　“啊，您好。”王耀有些紧张，难道是上司不允许他继续跟进查案了……？

　　「你还记得你入职时参与侦查的第一个案子吧？就是那个杀害了……医生夫妇的凶手。」

　　上司说得很委婉，他是警察局少数几个知道那起谋杀案和王耀的关系的人。十多年过去，受害人的儿子成为了警察，亲手将凶手抓捕归案。这样的故事本该是记者们最喜欢的热门新闻，但是王耀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这样做。上司也同意让他保守秘密。

　　“是的。”

　　王耀望着自己手腕上的小熊纹身。他怎么可能忘掉呢？一个人或许会忘记爱，但绝不会忘记痛苦与伤害。

　　「那个犯人，李……他昨天晚上在监狱里死了。」

　　“死了？！他怎么死的？”

　　王耀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杀害他父母的那个男人在监狱里死了。

　　「据说那人是死于吸毒过量……见鬼，那些死不悔改的混蛋，怎么在监狱里都能搞到毒品。」

　　死了。

　　耀的手臂缓缓垂下，手机也被放到了沙发上。

 

 

 

第119章　审判 Суждение

　　*Глава 119. 审判 Суждение

　　杀害他父母的那个男人死了。

　　当天下午，王耀去了监狱，以受害人家属的身份。

　　李的尸体被送到了监狱旁边的医院进行尸检。狱警告诉王耀：犯人在半夜吸食了一种混合毒品，可能是冠状动脉痉挛引发了严重的心肌梗死，导致猝死。

　　“……”

　　从警多年，王耀已经见过太多和毒品相关的惨案。他继续问：“李有心血管方面的病史吗？”

　　“有。去年3月他因为心梗住了院，老头年纪大了多多少少都会有问题。”

　　“有病史还继续吸毒吗？”王耀觉得有点奇怪，“李同屋的犯人怎么说？他死前是什么状况？”

　　“同屋的犯人说，李在凌晨坐在床边吸食了一小包粉末，忽然就大叫着掐自己喉咙，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大喊：‘水！’他们就试着给李喂了一些清水。李继续大叫‘水、水，不能呼吸，救我’，像狗一样在地上乱爬行，还抓咬其他犯人的腿……同屋的犯人都吓坏了。狱警赶到时，李已经死了，他把自己脖子上的皮肤都抓烂了，地上全是血。”

　　“水……”

　　王耀忧伤地望着地面，很快，他重新打起精神：

　　“我觉得李是出现了幻觉之后突发心肌梗死的。不过这种痛苦幻觉的症状倒是不常见，不像是普通的毒……”

　　狱警点点头：“剩余的粉末也被送去检验了，我们正在调查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毒品。”

　　“确实奇怪……李之前有过这种异常行为吗？”

　　“没有。”

　　王耀思忖片刻：

　　“就算他真的是一直在监狱里偷偷想办法弄到毒品，真的不会被发现吗？这次李的反应这么古怪，很可能是获得了和平时不一样的毒品。要么纯度过高，要么是特殊的混合毒品。”

　　那个男人在痛不欲生的幻觉中死去。

　　水，窒息，浑身痒得像是皮肤下有数以万计的蚂蚁在窸窸窣窣地爬动……不知来处的致命毒品。

　　耀又想到了前天晚上伊万问他的话：

　　「耀，你想让那个人死吗？」

　　当然。

　　王耀一直把这个答案藏在心底。

　　当年他亲手把凶手缉拿归案。在那间出租屋里，他真的很想直接开枪打爆那个畜生的脑袋，听那混账像被宰杀的猪一样哭嚎。他小时候在夜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盘算着以后要怎么向那个畜生报仇。王耀想象过无数最残忍的刑罚。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凶手身上的肉一片片地用小刀切下来。

　　那种垃圾真的配称之为“人”吗？

　　那个老畜生杀害了一直在尽力帮助他的妻子的两位医生……怯懦自私，恩将仇报。

　　仇恨沉静如火，悄然无声。

　　现在知道那个人死了，他的心中一片平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所有的折磨都是罪有应得。

　　当年在法庭上，李哭得一塌糊涂，拼命忏悔说自己杀人之后受到了多么大的内心折磨，说自己是因为太爱生病的妻子才一时冲动杀害了医生夫妇。李的哥哥很有钱，为他请了一位知名律师。律师用尽了一切办法试图帮李减刑，甚至在法庭上播放了李每年在妻子忌日怀念亡妻的视频，陪审团被这个流泪忏悔的老人打动了。

　　当时王耀坐在旁听席上，冷淡地看着杀害他父母的人在陪审团面前哭天喊地。

　　到底谁在受审判？到底谁才是受害者？王耀甚至有点想笑，人类实在是……

　　官司持续了整整一年。报纸上出现了不少描述杀人犯当年对妻子多么深情款款，被逼得走投无路，逃亡后晚年凄惨的辛酸报道。王耀根本无法忍受这种报道，可笑的是这样的故事总是大受欢迎。那一整年，王耀不愿意靠近任何报刊亭，也几乎不上网。有几个记者想采访他，王耀也考虑过……

　　可是只要一想起杀人犯说的那句话，他的精神就无法承受。

　　「我认识你，你就是……」

　　记者每天都给他打电话，想要知道他们家的故事。但是王耀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他根本不想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更别说向记者说出来，向社交媒体背后无数黑暗又空洞的读者说出来……

　　那段时间王耀每天大量吸烟，几乎每天一包烟，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保持平静。

　　还是中学生的嘉龙对媒体的做法忍无可忍，替哥哥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后来的几篇报道才扭转了舆论风向，让人们把注意力放在了受害者身上，而不是继续去挖掘凶手的“悲惨经历”。

　　到最后，陪审团进行表决——

　　王耀还记得从法院出来那天，下了雨，嘉龙默默地为他们撑起伞。沉重的雨滴击打着黑色的雨伞布，记者的闪光灯与相机的快门声比大雨更喧嚣。录音笔不断凑到三兄妹面前，询问他们对判决是否满意。

　　王耀真的很疲惫，他搂紧弟弟和妹妹的肩，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法院。

　　他们没有打车，一直沉默地在大雨里走……走到一条无人的街道，王耀实在忍不住，低下头对弟弟妹妹说：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永远记得那天的大雨，还有脆弱无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