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67)

　　“神父……我有一个问题。”

　　那个像小男孩的东西模仿着人类的声音。

　　“请您问吧，孩子。”

　　“主真的存在吗？如果祂存在，为什么祂不帮米沙的妈妈报仇？为什么那些杀了小松鼠的男孩们还可以活得好好的？他们应该去死。”

　　老神父沉默片刻，将自己的祈祷绳放在了男孩手中，轻声说：

　　“伊万，有时候你怀疑主是否存在，这其实是魔鬼在你心中低语……记得吗？当人子耶稣在荒野上挨饿受冻时，有一个强大而无所不能的邪恶魔鬼向他低语，诱惑他背离天父。我们也会面临这种考验，我们也会听到魔鬼的声音……它总是用看起来令人信服的道理来引诱我们人类。它让我们去作恶、去怀疑神、去轻蔑地唾弃我们的兄弟姐妹。伊万，记住，这种想法是魔鬼。你不要害怕，因为主的爱会轻盈地将你怀抱，他会引导你走出恶念。”

　　“这是魔鬼吗？”男孩小声问。

　　“是的，伊万，这是魔鬼，一个强大而无所不能的精灵。”

　　“那么，如果魔鬼杀了猎人为熊妈妈报了仇，为小松鼠报了仇……魔鬼是不是主的使者呢？主说过，祂会惩罚坏人。”

　　“伊万，这正是魔鬼的所作所为。因为主绝不会要求杀死人类，哪怕这些人类杀死了别的动物。神爱世人，祂知道真正的公正。而魔鬼会用花言巧语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一个人杀死了熊就是罪大恶极，让我们以为这个猎人也应该被熊杀死。不，这是魔鬼的伎俩。好了，今天我没有时间和你聊太多，等下次有空再说吧。”

　　“……”

　　那东西一言不发，一双紫眼睛中满是悲伤。

　　“给，孩子，收下这个。”老神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放在男孩手中。

　　啊……

　　那是一枚蓝闪蝶的标本。男孩错愕地看着被细针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尸体，犹如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盒子里的一具美丽的尸体，一种装饰品。

　　蝴蝶，十字架上巨大的蝴蝶，以耶稣受苦的姿态展开翅膀。整个教堂都在震颤，耳鸣声从脑海深处想起，那根细细的长针仿佛是钉在他自己的手心……

　　男孩握住了自己胸前的三重十字架。

　　他听到了声音。

　　啊。

　　老神父笑盈盈地，友善地看着孩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犯下了多么可怕的罪过……他的礼物彻底动摇了一个孩子的信仰。大教堂依旧沉静，黑暗的卵却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有什么东西就要醒来——

　　“你喜欢吗，我的孩子？”

　　“……”

　　小伊万看着蝴蝶标本，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类不是真的反对暴力，人类只是反对没有理由的暴力，默许被承认的某些暴力……所以爸爸打他，所以猎人杀死了熊妈妈，所以大家并不关心车臣的战争。主也是这样对他撒谎。主明明说要爱一切生命，却让老神父送他一只蝴蝶标本。

　　撒谎。

　　原来如此，耶稣基督的尸体也只是一种蝴蝶标本，所以大家容许他，崇拜他。主容许一部分的杀戮，而对另一部分的罪恶视而不见。人类为一个十字架上的男人哭泣了两千年，却毫不在意一只转瞬即逝的蝴蝶。骗子，耶稣基督，骗子，所有人。

　　男孩彻底明白了。

　　杀戮不是不可容忍的。即便是罪恶，也有可以被一直容忍的罪恶……不被惩罚的罪恶。伊万领悟了，他再也不会被这些矛盾的观点困扰。人类就是这样的，而他不是。

　　他懂了。

　　既然人类可以把蝴蝶做成标本，那么他应该也可以亲手把耶稣钉上十字架。如果那个男人复活，他就可以亲手杀死他……假如主真的存在，主会阻止他。

　　假如主始终保持沉默，那么他才是真实的正义，大地的真理在他身上。

　　那瞬间，男孩感到轻松，确实是这样。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黑暗的潮水漫过大教堂……圣像壁上的先知们惊恐地注视着这无形的灾难，那个东西在膨胀，巨大的心跳在黑暗中膨胀！教堂犹如一个冰冷的子宫，石壁与阴霾包裹着一颗稚嫩的心脏……直到蛋壳裂开，钟敲响，不祥的噩兆终于成真。深渊的黑潮席卷而来，钟敲响，反反复复敲响。做礼拜的老妇人们浑然不知，仍然点起蜡烛。

　　那个畸形的胎儿泡在福尔马林中，玻璃裂开了，它要出来——一个强而有力的精神，一个喃喃低语的怪物。小小的魔鬼从教堂的裂缝中伸出了爪牙，它艰难地诞生。

　　“♪~”

　　男孩站在教堂中，仿佛立在纯白的雪地，宛如一个新生的天使。

　　就是它。

　　“谢谢，我明白了，神父。”

　　小伊万露出礼貌的微笑，抱着蝴蝶标本向老神父告别。

　　“很好，去吧，我的孩子。记住，千万要相信下去，主的意志在你身上。”

　　老神父祝福了男孩，为他划了一个十字架。

　　“再见。”男孩笑了。

　　他果然不是人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他感觉很好，这很好。伊万再也不痛苦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噢。

　　原来他可以是魔鬼。

 

 

 

第107章　第三乐章 - 敌基督 Антихрист

　　*Глава 107 第三乐章 - 敌基督 Антихрист

　　男孩马上就实施了自己的实验。

　　假如主真的存在，假如主真的会实现一切的正义……那么主一定会派天使来阻止他。

　　小伊万到商店去买了一包老鼠药。

　　年轻的售货员一开始不愿意把毒药卖给一个小学生。小伊万就认真地解释说是爷爷让他来买的，家里闹耗子。售货员想了想，还是把老鼠药卖给了男孩，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毒药，小孩子千万不能吃，会死人的。

　　“谢谢，我知道。”男孩微笑。

　　男孩还在商店里买了一小瓶糖果和一包干脆面，他一直在收集里面的赠品贴纸。回家的路上，小伊万一边哼歌一边吃糖。吃光了糖果，他就把老鼠药倒进了塑料糖果瓶子里。哗啦哗啦，晃一晃瓶子，男孩把小熊形状的糖果瓶子举起来对着太阳观察……糖浆色的塑料瓶子里装着红色的颗粒，像是巫师的魔药。

　　“哈哈哈~玩个游戏吧。”

　　伊万把装了毒药的小熊糖果瓶藏在书包里。

　　……

　　秋天过去，冬天再一次来临。双胞胎快要满8岁了，妈妈问两个孩子想要怎么庆祝生日。

　　小伊万抱住妈妈的腰：“妈妈，我们可以办一个生日派对吗？我想请朋友们来家里玩。”

　　“当然，我的宝贝，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索菲亚吻了两个孩子，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小安娜狐疑地看着哥哥，低声说：

　　“你认真的吗？我可不知道你和那群小狗狗关系那么好，竟然还要把他们请到家里来。”

　　看妈妈已经进了厨房，男孩脸上纯真的笑容迅速消失了。他冷冷地看了双胞胎妹妹一眼：“我喜欢小狗狗。要不是父亲把我们的苏俄猎犬弄走了，我也不至于去看那群蠢货一眼。”

　　“伊万，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惊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伊万亲吻了安娜的脸颊。

　　十一月时天气已经相当寒冷，厚厚的积雪要等来年五月才会消融。双胞胎的生日到了，母亲给孩子们准备了盛大的生日派对。屋子里被装饰得像是圣诞节一样隆重，窗子上贴了生日小熊的贴纸，到处都摆满了鲜花和玩具，屋子里弥漫着烤饼干的甜味，每一个前来参加生日派对的孩子都会被桌上那个巨大的樱桃生日蛋糕感到震惊。

　　双胞胎带着纸做的小皇冠，穿着新衣服，像一对精美的洋娃娃。妈妈多么开心，和女佣一起张罗着给孩子们烤点心。

　　来参加生日宴会的大多是安娜的小闺蜜们，女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芭比娃娃，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宫廷。妈妈很是欣慰，让摄影师拍下孩子们庆祝生日的各个欢乐瞬间，她要把照片放进相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