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21)

　　王耀苦涩地笑了一下。真是的，为什么人总是要到最后才能意识到：活着其实只是需要一些最简单的东西。

　　手心的温度，心爱的声音，星辰，故事，以及终将抵达那个人身边的风。

　　爱来得太迟，但也不算太迟，因为生命还在继续，伊万之后还有很长的人生……即便他没法陪伊万走完后面的路，但至少他可以教给伊万一些东西，留下一些回忆……人只有被真正地爱过，才能会学会如何去爱。伊万应该学会如何获得幸福，耀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责任。

　　王耀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他要认真地生活，努力地为家人和自己而生活，就像游泳一样不断挣扎，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只要他仍然坚定光明，他爱的人们就不至于陷入绝望。漫漫长夜，总有人要为所有人照亮……他愿意做这样的人，始终如此。

　　耀拿出病例和医院的各种单据，该找机会和嘉龙谈谈了。

　　今天伊万陪他去医院做了基因检测，为了确定靶向药物以及后续治疗方案。十天后出检测结果。耀想了想，还是等检测结果出了再告诉嘉龙吧，最好是等治疗方案基本确定了再说……他不想让弟弟一下子陷入慌乱。伊万也说会陪着耀一起向嘉龙解释。确实，如果有伊万在场，耀就会努力按捺住脾气，应该不至于和弟弟又吵起来。至于小梅……还是得等孩子完成大学入学考试后再说，这是王耀最看重的事。

　　“……”

　　耀心不在焉地看着单据上的各种数字和符号，一直想着在医院的事。

　　今天在医院，耀问了一下医生各种检测方案的价格，被吓了一跳，一项检测就需要上万元，更别提更高级的全检测。他还没弄明白医保的涵盖范围，算了算银行卡的积蓄，就只打算做稍微便宜一些的单病种基因检测。但是伊万不同意，强烈要求必须做更昂贵的全基因检测。伊万反复说：钱不是问题，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医生也支持，因为这样能获得更多与治疗相关的药物信息和临床试验信息。最终，耀还是被说服了，伊万去结了账。

　　那天下午，他们花了很长时间，一次性做了癌症全基因检测。伊万全程都贴心地陪伴着耀，不断地说一些童话和小学生笑话来鼓励他。耀一开始还紧张得听不进去，渐渐也放松了，认真地听着熊仔傻乎乎的故事，和伊万玩闹。他甚至不再害怕针头、消毒剂，也不再害怕那些冷冰冰的金属贴在皮肤上的感觉。

　　伊万像是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

　　小熊医生总是很贴心，温柔地握住耀的手，一遍遍地告诉他：生病不是可怕的事，每个人都会生病的，要做勇敢的小猫，要努力让自己快乐一些。

　　「耀，别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一直都在。

　　耀揉了揉眼睛，把病历本收进档案袋里。“哈哈，真是个傻瓜小熊！”他故意笑了几下，又揉了揉眼睛。

　　窗外仍在下雪，耀披上大衣，来到阳台上俯瞰城市的夜景……哽咽的呼吸升腾起白雾，他的双眼酸涩又湿润。在模模糊糊的泪光中，深蓝色与白色之间模糊了边界，冷风也不会吹灭每一扇窗户内暖暖的灯光。

　　耀想着伊万的话，再一次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站在学校天台上的男孩，远远地望着球场上奔跑玩闹的同学们。每个孩子都有父母，都期待着光明的未来……而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孤零零地生活在那个反复重现的血腥夜晚。如果有人试图靠近他，拥抱他，耀就躲开。因为他从小就知道了：星星的命运就是永远孤独，在人间的每一个相爱时刻，在别人的幸福与祈祷之中。

　　只有星星才知道，自己本质上只不过是一颗冰冷的石头，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俯瞰着一个个离别又重逢的秋天。总有人会写长长的信，总有人会在晚星升起的湖边思念爱人的眼睛……但这一切，所有的一切，与他无关。

　　自己会永远孤独，耀以前一直这么认为。但是现在……

　　雪，温柔地覆盖了大地。

　　“……”

　　耀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再次低头望着手腕上的小熊纹身。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皮肤上，融化了，像是小熊的泪滴。

　　“别哭，万尼亚，别哭。”

　　耀抹去手腕上的雪花，安慰着戴围巾的小熊。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不再孤独，也不再害怕。伊万爱着他。在最后的路上，他不是孤身一人。

　　“诶……说起来，没想到今夜的雪下得那么大，路上应该不好开车吧？熊仔说今晚和同事有应酬，他晚上怎么回家呢？道路结冰会很滑，说不定他们还喝酒了。”

　　耀忽然想起来，得嘱托熊仔不要醉酒驾车才行。于是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伊万的电话。

　　……

　　“好狗狗，去，杀了他。”

　　伊万微笑着，将匕首交在托里斯颤抖的手中。戴黑皮手套的大手重重地按在托里斯瘦削的肩膀上，男人的影子好像沉重的绞刑架。

　　托里斯愣住了，似乎没有听懂主人的话。他看着手中闪亮的匕首，又慌里慌张地抬头望向伊万，害怕得要哭了。

　　“主人……”

　　“怎么？你要让我失望？”

　　伊万的语调瞬间冷酷，阴霾与泥潭开始沸腾，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沙皇的怒气更令人恐惧。托里斯嗫嚅了几下，手指都开始抽搐，好几次差点握不住刀子。

　　“站起来。”伊万背着手，冷冰冰地俯瞰在他脚边发抖的青年，忽而厉声呵斥：“站起来！！！！！！”

　　“啊啊……！主人、主人！”

　　托里斯吓得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他想要抱住主人的膝盖祈求主人的同情，又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只能哆哆嗦嗦地握着匕首。披散的发梢间露出两只睁得浑圆的绿眼睛，惶恐地望着被绑在铁椅上的受害者……

　　路德维希眼看着伊万虐待羸弱的青年，他大怒：“伊万·布列津斯基，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伊万笑起来，“您不是正在看吗？”

　　话音刚落，伊万一巴掌重重拍在托里斯的头上！！可怜的立陶宛青年瞬间就被巨大的力量打倒在地，匕首咣当一声滑到伊万脚边，被黑皮鞋踩在脚下。被殴打的青年不敢动弹，只能像雨中湿淋淋的小狗一样趴在地上低声哀鸣：

　　“呜、呜……主人，主人……”

　　“住手！！”

　　“路德维希，您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命运吧，不用太担心。这是我和我的小狗狗之间的私事。”

　　伊万笑笑，抬脚踩在托里斯的肩膀上，擦得锃亮的高级皮鞋轻轻挑起青年的下巴，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面孔。“啊……啊……”托里斯恍然无措，又马上恍然大悟，赶紧乖巧地用脸颊轻蹭主人的脚踝，亲吻男人的黑皮鞋。“啊，主人……呜……”

　　确实，狗狗的举动有效地引起了伊万的怜爱。“好男孩，好男孩，乖狗狗。”他充满爱心地把狗狗从地上抱起来站好，还帮托里斯整理了一下被弄乱衬衣。托里斯幸福地笑了，伊万也微笑。路德维希看得毛骨悚然。

　　“你在精神控制他……！！”

　　“哈哈，对啊，好不好玩？但是路德维希，您应该理解托里斯的处境。您还不知道，他有一个波兰朋友，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告诉托里斯：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他的朋友剁成肉酱喂狗。如果您是托里斯，您会怎么做？您也会为了保护朋友而被迫服从一个魔鬼吧？”

　　伊万微笑，像巨大彩窗下的神父那样摊开双臂。

　　“畜生！！！”

　　“对了，他的朋友是波兰人。早知道我就把波兰人也一起带来玩了，您不是最喜欢波兰人了吗？哈哈哈哈。”

　　伊万捡起匕首，重新放在托里斯手里，语调一下子变得严肃，仿佛刚刚签署了一份死囚名录：

　　“托里斯·罗纳利提斯，我最后命令一遍：杀了那个德国人，掏出他的心脏交给我。否则我就杀了你的好朋友，就像切开一个苹果。你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