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65)

　　他观察着人间。

　　吃饭的时候，妈妈发现伊万闷闷不乐，就问儿子为什么不吃东西。

　　男孩问：“为什么我们打仗了？”

　　“宝贝，这很复杂，有很多历史和民族的原因……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可怕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妈妈安慰他。

　　父亲嗤之以鼻，翻了翻报纸：

　　“因为那群蠢货傲慢自大，他们不仅要求独立，还想霸占北高加索的天然气和石油！岂有此理，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我们必须要打这一仗，军方的决策是对的，现在国家稳定了，有精力来教训这些不知好歹的混蛋。”

　　“……”

　　男孩不想和父亲说话。妹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按捺住脾气。

　　父亲瞪了他一眼，笑道：

　　“干什么？这就让你害怕了？你要是不好好表现，明天我就送你去当兵，到车臣去打仗。”

　　“别吓唬孩子！”

　　“他迟早要进军队。你看看他这个死样子，小胳膊小腿白白嫩嫩的，那么瘦，没有一点男子汉气质！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他长大以后变成个同性恋，真可笑。”

　　“真是够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再这样下去，我要和你离婚！”

　　“你也配？傻女人，轮不到你做决定！”

　　爸爸又和妈妈吵起来了……男孩只觉得疲倦，日复一日的疲倦。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什么时候？

　　如果自己也像普通孩子一样，是不是一切都会好起来？妈妈不会伤心，妹妹也不用着急要长大……男孩不断地想，日日夜夜地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自己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正常？

　　别的孩子玩耍嬉笑，他看到了，也试着模仿一下。

　　别的孩子获得了老师的表扬，在音乐比赛上获得了成绩，周围的大人都很高兴。他是不是也应该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男孩真的不知道。

　　当他站在湖边凝视自己的倒影，那种漆黑的冲动仍在驱使他，水里妖精张开怀抱呼唤他……来吧，不如到这里来，一切都会变好。

　　影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是我吗？

　　男孩望着湖水。如果影子里的孩子能替换他就好了，就让这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男孩顶着“伊万”的名字活下去吧，回到他的家里，做他妈妈的孩子。

　　要是“这个男孩”才是妈妈真正的孩子就好了，他时常这样想。不应该是他，不该是他。

　　每天晚上睡前，妈妈都吻他和妹妹：

　　“晚安，阿尼娅。晚安，万尼亚……睡吧，天上的小星星会保护你们的，小星星和你们说悄悄话。”

　　“晚安，妈妈。”

　　小星星，小星星。男孩躺在床上向上仰望。告诉我，我是好孩子吗？我是怪物吗？

　　幸福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这里没有森林，没有瓦莲京娜，也没有法捷耶夫……只有米沙。

　　男孩闭上眼祈祷：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米沙，别哭，米沙。

　　小星星，告诉我吧。

 

 

 

第106章　第三乐章 - 天使崛起

　　*Глава 106 第三乐章 - 天使崛起 Восход ангела

　　可是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死亡像锥子一样刺穿了肋骨，十字架远远立在髑髅地。男孩看到了，终于领悟到一个道理：

　　如果人类可以像这样杀戮，那么他也可以。

　　……

　　事情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日。

　　和往常一样，妈妈带着双胞胎去教堂。索菲亚很虔诚，她始终认为是圣母的神迹让小伊万开口说话。男孩的外婆也曾经希望他长大以后成为一名神父。虽然现在母亲改变了主意，打算把儿子培养成一名音乐家，但她还是要求男孩有空就去教堂参加唱诗班或是学习圣经。

　　伊万非常聪明，记忆力惊人。上圣经学校时，教师只要说了上句，小伊万就能准确地背诵出下一句，教士们都喜爱这个男孩。本堂神父尼古拉·列别德是一位七旬老人，留着大胡子，为人亲切和善。老神父和双胞胎的母亲熟识，知道伊万从小的“特殊情况”，因此就也格外照顾这个内向又安静的男孩。

　　有时候小伊万独自在圣像壁前祈祷，尼古拉神父就会走过去摸摸孩子的小脑袋，祝福他，教导他一些主的教义与人生的道理。男孩总是静静地听，眨着他那双紫罗兰色的漂亮眼睛。

　　那个周日，信众们做完了礼拜，尼古拉神父又看到小伊万在独自祈祷，老人就向前拍拍孩子的肩膀，亲切地问：

　　“万尼亚，你在向仁慈的圣母说些什么？”

　　男孩小声说：“我想问问她，米沙过得怎么样，他好不好。”

　　“米沙？哦，是你以前说过的那只小熊吗？你说过，可怜的小熊的母亲被猎人杀死了。”

　　“嗯……”

　　男孩羞涩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教育孩子的好机会。于是老神父先为小伊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然后耐心地开始说教：

　　“伊万，你要仔细听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人是有罪的，我们是可悲而有罪的生物，我们充满了局限性。杀死熊妈妈的猎人是有罪的，我是有罪的，你也是有罪的……我们是卑微的罪人，我们的先祖因为愚昧与自大而选择了背离神的道路……这是可悲的，人竟以为自己可以全知全能，竟以为自己可以做自身的主宰？伊万，人类没有那个能力去主导自己的命运，也没有能力认清自己的罪过。多么不幸，猎人们杀死了熊妈妈，生命难道是可以随意被蹂躏的纸屑？生命难道是一支可以被轻蔑地吹灭的蜡烛？不，伊万。那些猎人做错了事，他们原本就有罪，而他们的傲慢让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男孩仔细地听着，然后发问：

　　“他们杀死了小熊的妈妈，谁来审判他们？小熊也可以杀死他们报仇吗？”

　　“不，伊万……杀戮是错误的，至于审判，主说过：‘伸冤在我，我必报应’。我们作为有局限的人，不该傲慢地去复仇，这只会加重我们的罪孽。要相信主是公正的，主会宽恕向善的人，主也会惩罚行恶的人。伊万，复仇也是一种恶念。”

　　男孩撅起嘴，嘟囔了几句，又悻悻地低声问：

　　“可是……我觉得我有点讨厌那些猎人，他们杀了熊妈妈。我觉得他们是罪恶的，应该下地狱被魔鬼撕扯。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米沙现在还可以和妈妈一起住在森林里……难道他们不应该付出代价吗？米沙应该杀了他们。”

　　老神父握住男孩的十字架项链，把十字架轻轻贴在小伊万的嘴唇上。

　　“伊万，杀戮是有罪的，复仇也是有罪的。你要相信主耶稣是公平的，他平等地爱着每一个生命。至于我们，我们能否做同类的裁判官呢？伊万，不能，我们不能审判任何人。圣徒的训言告诉我们：‘因为没有人能在地上裁判罪人，除非他自己觉悟到他和站在他面前的人同样有罪，而他对站在他面前的人所犯罪行的责任也许比任何人都要大’。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做另一个人的审判官。‘ 如果你能够把在你面前受你良心裁判的罪人所犯的罪承担过来，那你就应该立刻承担下来，自己替他受苦，而把他赦免，不加责备’。为什么呢，伊万？因为主的真理要经由人的善良去实现。如果一个人忏悔，认识到自己的罪，那么你便要宽恕他，以主耶稣的爱去引导他。如果一个人拒绝悔改，甚至嘲笑着走开，那么你也不要失落，因为期限总会到来，主是公平的，他接纳所有向善的人，惩罚恶人。伊万，大地上哪怕只有你一个人是善良的，主的真理也会实现。到那一天，你就要心怀感激地跪下，亲吻大地，从欣喜的泪水中感受到真理因你而实现了……你一定要相信，你一定要相信这个，耶稣将在俄罗斯复活，伊万，主的真理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