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307)

　　“不……不！别吃掉威廉！别伤害他，求你了……呜呜……威廉是无辜的，他是好孩子，从来不偷吃蜂蜜……呜呜呜求你了……”

　　紫眼睛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年幼的魔鬼蹲下身，温柔地抹去男孩的泪水：

　　“好了，好了……既然你们是这么真诚的朋友，愿意为对方牺牲，那么我改变主意了。来，马修，我愿意把小熊威廉还给你。要知道，魔鬼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只要我心情好，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伊利亚把熊娃娃放到马修怀里，物归原主。他甚至贴心地帮男孩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衬衫领子。

　　“Лучше.”

　　(这样好多了)

　　“……！”

　　马修抱着小白熊布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的朋友完好无损，又重新回到他怀里来了！谢天谢地。男孩抱着小熊娃娃，委屈地哭出了声。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威廉了，绝不能让威廉受一点伤害……！

　　紫眼睛的男孩像布道那样微微张开双臂，仁慈地宣布：

　　“很好，马修，小熊威廉，我赦免你们。因为你们是善良的人，从不背叛朋友……这是主给你们的试炼。不过游戏还没结束呢。”

　　“？”

　　马修的眼泪还挂在脸颊上，他还没有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记耳光忽然重重地就抽在男孩脸上！马修被打得摔倒在地，他被泪水呛了两下，紧接着就被扑上来的男孩压在草地上！

　　紫眼睛的魔鬼双手用力掐住他的脖颈，无比愉快地放声大笑：

　　“阿尔弗雷德！！！！现在轮到你了！来吧，我肚子饿坏了，你别想逃跑！哈哈哈哈！！！谁背叛朋友，谁就用魔鬼的长勺喝汤！哈哈哈哈！”

　　马修只觉得天旋地转，刺眼的日光在眼前白茫茫一片，他不能呼吸了，手脚先是乱抓，渐渐就没了力气。魔鬼掐着他的脖子，又狠狠地扇了他两巴掌，兴奋地高声尖叫：

　　“阿尔弗雷德，这次就是你，阿尔弗雷德！！！！到我这里来，别想跑哈哈哈哈哈！！！欢迎来到地狱，小点心。”

　　马修痛苦地喘息，恐怖的白昼笼罩着他，燃烧的铝炙烤着他！日蚀一般的影子沉重如铁，他无处可逃。渐渐地，意识越来越轻……薄薄一层的泡泡在阳光下泛着彩光……在男孩晕过去之前，他听到了大人们的尖叫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烈日在上。

　　还有魔鬼软绵绵的笑声：

　　“噢，阿尔弗雷德真好吃，这个灵魂的味道不错。马修，从现在开始……这具身体是你一个人的了。”

　　……

　　再次醒来时，马修躺在自己的病床上。他渐渐回忆起来昏迷前发生的事……

　　“威廉，威廉！！！”

　　男孩惊叫着踢开被子！幸好，他的小白熊布偶仍然好好地被放在他枕边，没有一点破损……太好了。看到布偶的那一瞬间，男孩的眼泪又忍不住了。

　　他赶紧把好朋友抱进怀里。

　　“威廉……别离开我……求你了，别离开我，呜呜……”

　　男孩的泪水渗透进布偶的绒毛里。他们拥抱着彼此，仿佛劫后余生。他们只是两个小孩子，但他们有保护朋友的勇气。他们会变得更坚强。

　　后来听了护士的解释，马修才意识到：自己被那个乌克兰男孩袭击了。

　　当精神病院的护工们赶到时，伊利亚·列宾已经快把马修掐死了。大人们万分惶恐，赶紧把残暴的小熊压制在地上，又强行给男孩套上防止自残和伤人的束缚衣和嘴罩，把他留在禁闭室观察他的进一步行为。

　　医生们认为男孩的状态很糟糕，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很可能会再次发作伤人。

　　这很棘手，因为患者的年纪太小了。精神病院的护工甚至无法为男孩找到一个大小合适的透明止咬器。他们不得不把束缚衣的皮带扣拉到最紧，才勉强捆束住男孩小小的身体。护士们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景，又毫无办法……

　　病房中白炽灯亮得刺眼。

　　那孩子才8岁，有着柔软的金发和漂亮的紫眼睛，脸蛋可爱得像小天使……却不得不被束缚衣捆住，嘴里塞着透明止咬器，被独自关在海绵墙壁的房间里。

　　根据他父母的委托，院方在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对男孩使用电击疗法。这实在不人道，甚至算是虐待儿童……可是如果不这样做，谁也不知道这个男孩会做出什么。伊利亚·列宾的力气很大，发作时两个成年人都按不住。院方不得不以对待成年人的标准来控制一个小孩子。

　　“伊利亚，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会害怕吗？”

　　护士长玛莎·威尔曼好几次都试图隔着门向男孩打招呼。

　　“♪~”

　　孤独的男孩不回答，他低着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止咬器让他很难顺利发出声音。束缚衣让他根本动弹不得，就连挠痒痒都做不到。但是孩子很平静，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禁闭室轻轻哼唱八音盒的旋律。

　　“♪”

　　淡紫色的眼睛望向他自己的阴影，仿佛是在反复观看一段不应存在的历史。

　　……

　　伊利亚被关了2天禁闭。终于，主治医师允许男孩回到自己的房间，再单独隔离观察3天。

　　在那期间，马修一直想去3号房间门口看看那男孩到底怎么样了，又没法鼓起勇气……不过很奇怪，这几天他睡得很好，甚至从来没有那么安稳过。

　　“阿尔弗雷德”不见了。

　　马修每天早上醒来忍不住看着双手，先摸摸自己的脸，再摸摸墙壁……他去照镜子，看到镜子里那个温柔安静的小男孩……

　　毫无疑问，就是他自己。

　　这是真实的吗？他甚至分不清楚现实和幻想了……

　　“阿尔弗雷德”到哪里去了？以前不总是阿尔弗雷德来和大人们交流吗？他自己只是一个幻想中的透明孩子……可是现在，马修产生了一种全新的又奇妙的感觉……

　　他好像就是自己身体的主人。

　　他是马修·威廉姆斯，小白熊的好朋友。“阿尔弗雷德”似乎真的不见了，好几天都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动静。马修不得不开始习惯别的患者叫他的名字。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如此。

　　马修仍在努力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就像新生的小羚羊不得不赶紧站起来。他太想知道答案了：当时伊利亚到底做了什么？“阿尔弗雷德”又到哪里去了？他实在忍不住，悄悄来到了3号房间门口。

　　“你好……”马修有些腼腆，小声说。

　　门背后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日安，我的朋友。”

　　那男孩仍然是那么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的小绅士。

　　“嗯……你叫伊利亚对吗……？我是说……”马修有点紧张，反反复复捏着小熊威廉的手。

　　“自由的感觉如何？”铁门背后的小魔鬼优雅地轻笑。

　　“自由？”

　　“我说了，现在这具身体只属于你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什么幻想出来的孩子，也没有‘阿尔弗雷德’。你就是你，你是马修·威廉姆斯。”

　　“那么……阿尔弗雷德去哪里了……？”

　　马修还是想知道。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小小的魔鬼笑着，冷酷地说：“阿尔弗雷德已经我被杀死了，被我吃掉了。他去死，你活下来。”

　　“啊……”马修愣住了，果然是这样……他明白了。

　　俄而，那个声音又变得温柔：

　　“马修，你活了下来。现在你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小男孩了，我可爱的匹诺曹。”

　　痛苦啊，泪水，他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