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60)

　　那段时间，布列津斯卡娅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几乎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她不用再打扫屋子做家务，也不用准备一家四个人的晚饭。服务人员会提供一切服务，还不会像酗酒的丈夫一样面红耳赤地冲她嚷嚷。

　　每当布列津斯卡娅不舒服，男孩总是抱着小熊布偶陪在她身边。男孩安静又体贴，甚至比任何大人都有耐心。妈妈更加确信，伊万是个温柔而敏感的孩子，他只是需要特殊的照料。小安娜就不一样，她聪明、 好胜心强、擅长和人打交道，总是能迅速结交一大群朋友，又迅速成为人群中闪亮的焦点。小姑娘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做任何事都依照自己的心意，逐渐显现出难以管束的征兆。双胞胎在性格上的差异越发明显，布列津斯卡娅不得不重新考虑孩子们的未来。她和丈夫原本打算把伊万安排进入军队系统，送女儿去学习音乐。但这样看来……或许两个孩子命运的轨道恰恰相反，伊万应该继续走音乐的道路，而安娜会自己去寻找长大以后想要做的事。母亲继续观察两个孩子，她也下定了决心：以后也一定要送儿子去音乐学院，哪怕丈夫反对。

　　森林中的庄园渐渐入秋，枝头的果实饱满了起来，小松鼠们努力搜集过冬的食物。小伊万喜欢这里。在厨房帮工的几个大婶有时候会去采蘑菇，小伊万就会跟着大人一起到林子里去。安娜不感兴趣，她不喜欢腐烂的树叶和虫子，会弄脏她红色的小皮鞋。

　　农妇们很珍惜短暂的秋天，毕竟冬天很快就要来临。采蘑菇的时候，大婶们拿着大篮子走在前面，偶尔在树根弯腰拾起几个又白又胖的蘑菇。男孩有一个他自己的专属小篮子，是阿列克谢大叔给他做的。妈妈在小篮子里装了糖果、饼干、巧克力蛋糕、杏仁和一小瓶果汁，再盖上梅红色的手帕，让小伊万去野餐。

　　劳动之余，农妇们就教小伊万辨别森林里的浆果和小鸟，教他如何把野草编成一个小狗。男孩心想：下次也要给瓦莲京娜做一个这样的小狗。

　　他们一般上午到森林里采蘑菇，中午在林子里野餐，之后再原路折返。大人忙碌时，小伊万就可以在附近逛逛。他找到了一些形状奇怪的松果，想着可以拿去送给法捷耶夫。他还看到了很多以前在绘本里出现的动物朋友们，毛绒绒的小狐狸一眨眼就窜到了灌木丛里，野兔正在换毛为冬天做准备，小松鼠们忙着把松果埋起来，刺猬其实不爱吃果子……男孩安安静静地观察着，辨认着树林中风的声音……音高从“F”变成“E”，小伊万跟着哼唱。

　　“Bb6……E7……”

　　森林发出声音，男孩就回答。秋风中到处都是歌声与旋律，伊万在倾听……耳畔回旋的音符，树皮上无形的五线谱，他明白了，万事万物都是旋律。

　　而他是演奏者。

　　小小的靴子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孩子的手指沿着树皮划过，风吹拂他的金发……日光闪耀在万物之上，森林仿佛一个无言的怀抱，让小伊万感到安心。松鼠谨慎地站在枝头，看着男孩往金黄色的落叶深处走去。

　　“♪~”

　　有时候，小伊万也自己编一些曲子。

　　这一天天气不错，男孩心情很好，因为他的口袋里装了两个他最喜欢吃的小蛋糕。他决定找一个风景好的地方把点心吃掉。走了一段时间，他发现了一棵形状有点奇怪的树，看起来坐在树杈上眺望风景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这里就是魔法王座！

　　小熊很高兴，打算爬到树上去。他两手抓住树枝，脚小心翼翼地踩住粗糙的树皮……小伊万沿着树干往上爬。还不错！看来爬树比他想得容易多了。男孩很快就要爬到他心仪的那根树杈了……

　　就在这时，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蹭了他的手。

　　“诶呀！”

　　“！”

　　对方也被吓了一跳！

　　男孩惊惶地向上抬头，竟然看到了一个毛绒绒的浅棕色屁股，看起来像一个猕猴桃！呀，是一只小棕熊幼崽！男孩睁大眼睛看着小熊，小熊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孩，两个小朋友在爬同一棵树，差点撞上对方。

　　这下尴尬了。

　　小伊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小棕熊歪了歪脑袋，好奇地观察着下方的小男孩，它嗅了嗅，试探性地用后脚去蹭男孩的手背……小熊热乎乎的肉垫贴在伊万手上，有点硬邦邦的，伊万趁机用手指挠了挠小熊的脚心。

　　“！！”

　　小棕熊怕痒痒，连忙缩回胖乎乎的后爪。

　　它真小啊，男孩心想，几乎只有小狗那么大，看起来就是一个毛绒布偶。

　　两个孩子在树上僵持了一会儿，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小棕熊想了想，灵巧地挪到了大树的侧面，给小伊万让出往上爬的空间。

　　“啊，谢谢您。”

　　“……”

　　小棕熊扭动着胖胖的屁股，嗖嗖嗖地往树下爬。男孩努力地往树上爬……两只小熊幼崽各行其道，一起顺利地解决了交通拥挤的难题。

　　终于，小伊万爬到了树杈上稳稳地坐好了。他往下望，看到草丛里的小棕熊正在吃附近的蒲公英，一口一个，就像孩子们吃甜点那样。

　　“蒲公英好吃吗？”男孩问小熊。

　　小棕熊抬头看了他一眼，哼哼，低头继续吃着黄橙橙的蒲公英。它真的好小啊，从树上往下看，简直就是绿草地里的一块巧克力蛋糕。

　　“对哦，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小伊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蛋糕，扔到草丛里。小棕熊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又嗅了嗅……噢，是蜂蜜的味道。小熊高兴了，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开始吃男孩给的小蛋糕。

　　“对吧，我最喜欢这个了，好好吃。”小伊万也很高兴，自己也拿出蛋糕和小棕熊一起吃。

　　两个孩子吃完了甜点，小棕熊忽然回过头叫唤了两声，一只巨大的母熊悠悠地从灌木中走来，是熊妈妈。

　　“……”

　　小棕熊摇笨手笨脚地跑到熊妈妈身边，亲密地蹭妈妈的腿。熊妈妈也温柔地低下头，闻一闻孩子身上的气味。母亲和孩子交流了一下刚才的见闻。熊妈妈抬起头，望向那个坐在树杈上的小动物。

　　“您好，夫人。”小伊万说。

　　“……”

　　熊妈妈扬了扬下巴，带着自己的宝宝转身离开了。一大一小两头熊悠闲地从柔软的绿草中走过，厚厚的熊掌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脚印。小熊宝宝仍然嘴馋，一边跟着妈妈前进，一边继续偷偷吃掉沿路的蒲公英。

　　小伊万坐在树杈上晃着双腿，看着母子的身影消失在树林的碎光之间。

　　“♪~”

　　蛋糕真好吃，男孩心想，可能蒲公英就是小熊的蛋糕吧。

　　他有点羡慕小熊，要是他也能住在森林里就会好了……不过那样的话，是不是就没法弹钢琴了？男孩有些伤心，森林里没有钢琴呢……秋风吹来，鸟儿在林间唱歌，小伊万忽然觉得或许没有钢琴也可以接受了，反正他可以把小提琴带到树林里来。不过要是小熊不喜欢小提琴怎么办？森林里的动物们可能会觉得弦乐的声音很吵闹……那样的话就算了，不能吵到邻居们，男孩琢磨着。既然以后他要住在森林里，就得按照森林的规矩来。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再养一只小猫咪，这样就够了……妈妈和安娜可以每个星期六来看他，星期天不行，妈妈要去教堂。

　　男孩正畅想着森林里的生活，忽然，一声可怕的巨响划破了寂静——！！枪声。

　　受惊的鸟群腾飞而起。

　　野兽愤怒的吼叫震耳欲聋——

　　又是几声枪响！！

　　人群在喊叫，众多的猎犬也在狂吠，森林里其他动物纷纷噤声，所有的灌木丛和小树都静止不动。一种巨大而无形的暴力震慑了大地，空气中夹杂着不祥的气息，狗吠声越来越狂乱，魔鬼来了。

　　“？！”

　　小伊万被吓到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小熊吓坏了，紧紧抱住树干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