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137)

　　“我说了……”他冷冰冰地盯着两个开始发抖的中学生，“回学校去，好好上学。学会讲公德，室内公共场合不允许抽烟。”

　　两个中学生龇牙咧嘴，挥舞了几下拳头想要打架，但又忌惮眼前的“毒贩”，最终还是灰溜溜地拔腿就跑。

　　“走着瞧！！”

　　“贱人，你等着，正义会制裁你！”

　　“真是的，现在的小孩……”

　　王耀弯腰，用纸巾捡起两枚熄灭的烟头，扔到了垃圾桶里。幸好烟雾报警器没响。这楼里住了老人。老年人可受不了那种尖锐刺耳的报警声……

　　那天下午，王耀去超市采购了整整一星期的食物。接下来他可能会长期待在家里查案件资料，不会出门。

　　再次回家的时候，他在楼下又被几个记者拦住了。

　　“王警官，打扰了，请问关于毒品的传言……”

　　“下午好，”王耀轻声说，“警方的公告里都写了，不好意思，这就是我能告诉你们的。”

　　“确实，警方澄清了毒品的传言，但是公告写得语焉不详。有几个问题还是想请您回答一下：您当时在注射的是什么治疗药物？警方公告里没有说。”

　　“抱歉，那是我的个人隐私。”

　　王耀绕过穷追不舍的几个记者，从话筒与镜头前穿身而过，神色疲惫，手里还拎着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

　　话筒又上来，堵住他的前路：

　　“王警官，如您所见，现在民众对警方不负责任的公告很不满意，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办案不是靠嘴巴，没什么好说的。”

　　王耀好累。

　　一而再，再而三，黑色的录音笔，红色的光电，更多的红色光点，人群围住他，质问他：

　　“就算毒品是造谣，那么您怎么解释您价值40万的名表呢？警方公告里完全没提手表，请问您对受贿的传闻怎么看？”

　　记者们最知道怎样抓住人都痛苦。

　　王耀被拦住了，一台摄像机拦在他面前，好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巨大钢铁壁垒，镜头上反映着他苍白而疲惫的脸……

　　（为什么要这样呢？）

　　王耀只能别过头：“那块表，这也是我的个人隐私……抱歉，我该回家了。”

　　“王警官，是谁送了您这样贵重的礼物？对方是出于行贿的目的吗？”

　　“……”

　　“王警官，是谁？”

　　“说出来吧，王警官，您适当做出一些澄清是有好处的，可以帮助公众认清您的具体情况。”

　　“那块表……”

　　不管记者们如何穷追不舍，王耀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不会把伊万的名字说出来。绝不能让那些记者去骚扰伊万……绝对不行。他不能容许别人去伤害伊万。

　　“王警官，您为什么不愿意解释名表的事？是不是背后有什么原因？警方也在调查这事吗？”

　　“……”

　　“王警官，据我所知，您也没向警方解释手表的来源，为什么？”

　　“……”

　　“网上都在猜测，您为了自己的名誉，最好还是解释一下。”

　　“……”

　　王耀一点都不想说。不管他给出一个多么含糊的解释，人们都会刨根问题。说的越多，错误越多……他真的很怕牵连家人，牵连到伊万。

　　“王警官——！”

　　“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了……”

　　他疲惫地摇了摇头，以沉默回答了一切。

　　照相机的闪光灯咔咔作响，围观的路人窃窃私语，无数的眼睛注视着他。话语，海浪一样席卷而来的话语，笑声与恶意，白噪音环绕在耳边，好像无数的刀子，成就了钢铁的天使。

　　这都没什么，一切都可以忍耐。

　　自己可以的。

　　“啊……好累……”

　　王耀回到家，又给律师打了一个电话，讨论了一下遗产公正的问题。处理完杂事之后，他就继续工作。阿尔他们会私下里把案件的进展告诉他的，他们几个始终是好搭档。王耀决定了，既然现在上司不让他去上班，那么他就自己查案。

　　他绝不会放过那个凶手。

　　前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王耀有几次都在想：要不要自杀？

　　自杀，这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能少受一些折磨。或许可以等他把手续都安排好……但是一想到“艺术家杀人案”，想到受害人家属流泪的模样，想到那个在黑暗中微笑的男人……

　　那个嚣张的男人。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王耀就满心愤怒。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恶劣的混蛋。那家伙嘲笑人类，就像木偶师玩弄提线木偶……冷血、傲慢、满怀恶意。

　　王耀完全能感觉到那家伙想要炫耀什么：

　　自己超乎于人类的社会与秩序之上，目空一切，绝对的强力。

　　简直让他无法容忍。

　　王耀算是想明白了，那个男人就是他最后的使命，他最后的义务。他必须活下来，亲眼看着那男人被捕，给受害人一个交代。

　　如果自己不能亲手制裁那个罪人，那么死亡将是不可忍受的。

　　必须如此……

　　必须如此！

　　王耀握紧双拳。他感到自己的胸膛内的火焰正在熄灭，像是一根缱绻的火柴。如果一切终将结束，那么至少在最后……

　　他依然想守护自己的信念，将那个男人……

　　“我不会放弃的。”

　　王耀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为了整理思路，他把现有的材料全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把孩子们小时候玩的白板拿出来挂在墙上，方便随时涂写，就像以前在警察局和伙伴们讨论案情那样。

　　所有的档案，他全部重新归类整理。

　　可以继续追溯的疑点，他也都写下来。

　　王耀给同僚打了电话。

　　阿尔说接下来可以每隔几天就私下里把案件的进展悄悄告诉他。这是不合规定的，毕竟现在王耀正在“带薪休假”。但伙伴们心有默契。就算不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他们也仍然在并肩战斗着。

　　王耀本来正和阿尔讲着电话，对方的话筒忽然被什么人抢了过去！王耀一惊，按耐住没有说话。

　　电话里传来亚瑟的声音：

　　「喂，王耀！」

　　“……”

　　「你给我撑住，必须撑住……！」

　　“好啦，好啦，亚蒂。”

　　王耀用脸和肩膀夹住手机，拎起水壶，往方便面里浇热水。

　　电话里的声音又换了，弗朗西斯接过电话：

　　「Salut！耀，你这段时间好好休养，最好别上网了……因为网上有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声音……」

　　王耀顿了顿，苦笑道：

　　“好的，我知道了。啊对了……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吧。」

　　“关于那块手表的来源……请你们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上司问起来，也请你们说不知道。”

　　「好吧……你果然是不想牵扯到你男朋友吗？」

　　“嗯。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想让伊万陷入麻烦。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

　　想到这里，王耀看了一眼两人在水族馆的合影。他一直想把伊万的照片收起来，但是……

　　（明天吧，明天就把照片收起来，再也不看了。）

　　和伙伴们通完电话，王耀就回到电脑前，一直工作到深夜。

　　……

　　或许是因为白天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艺术家”，晚上睡着的时候，王耀竟然还梦到了那个杀人凶手。

　　他梦到，一个男人的阴影。

　　黑暗的天使。

　　那个影子仿佛是在微笑，向他伸出手……

　　王耀就握住男人的手，身体和黑影贴得很近很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