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43)

　　弗朗西斯在厨房的椅子下发现了重要的证据：

　　一枚黑色的短发，桌腿上还粘了一枚小小的标价签，似乎是不小心蹭上的……价签的背面有指纹。

　　警方采集了物证，下午带回警局的技术中心做分析。

　　很快，技术中心给出了检测结果：

　　短发的DNA信息、还有标价签背后的指纹，都属于同一个人——唐纳德·雷科。

　　侦查员们立刻兴奋起来，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这个男人有重大罪案嫌疑。

　　阿尔那边也有新的发现：唐纳德·雷科的车是一辆白色帕萨特。根据剧院附近的路口监控录像，在案发时间前后确实有一辆遮挡号牌的白色帕萨特经过，驾驶员戴了黑色口罩和鸭舌帽，不过从体态特征上能看出是健壮的男性。

　　证据链逐渐清晰，警员们紧急召开会议，决定接下来立即传唤犯罪嫌疑人进行询问。

　　当天下午，传唤证的手续就批下来了。

　　事不迟疑，警员决定立即去传唤唐纳德·雷科。

　　讯问的时限是24小时，在这个期间内必须取得进展，抓住那家伙的破绽！通宵彻夜的询问最容易击破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

　　阿尔已经跃跃欲试，蓝眼睛中写满了笃定与坚毅，正如盘旋在鸟群上方的鹰。

　　案子进展到了一个关键要点，王耀觉得明天恐怕一整天都不会有任何喘息的时间……那样的话，他就不可能正常下班，去参加伊万的生日晚宴。

　　（啊真糟糕，又要食言了……）

　　没办法，他只能给伊万打电话：

　　“万尼亚，我忽然接到警局的工作安排，明天……我可能……”

　　「没关系的，耀，工作很重要。你忙你的事吧，不用考虑我。」

　　电话那头，伊万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这反而让王耀心里难受……

　　他是还是忍不住去想伊万用来自杀的左轮手枪，想到伊万说自己很孤独。

　　（孤独……）

　　确实，在伊万·布列津斯基精致得体的表象之下，他能隐约感觉到某种空洞的、冷冰冰的东西……

　　对世界的厌倦感。

　　无法和人建立亲密关系、倦怠、自暴自弃，然后转而惩罚自己。

　　王耀实在太理解这种心情了。

　　有时候，生活就像一列疯狂呼啸的火车，强行卷挟着所有人奔驰向前，无法拒绝……可你总想在某个地方下车。

　　他想起伊万的话：

　　「小时候在精神病院，一个人孤零零地望着墙上的向日葵壁画。」

　　王耀不由地想：如果小时候没有经历这些，伊万会不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或许不会。

　　这种答案是不得而知的，就像他无法想象自己如果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在普通的家庭幸福长大……

　　人生就是这样，无法回头，没有假设。

　　但是难道就没有办法挽救伊万吗？

　　王耀问自己。

　　王耀望着手指。

　　仿佛那柄左轮手枪就在自己手中。

　　事情应该要有另外的可能。

　　就算他自己时日将近，但是伊万应该获得幸福……

　　王耀想，或许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伊万应该是他必须帮助的……最后一个人。

　　于是，他下了决心：得让伊万放弃自杀的念头，放弃左轮手枪。

　　“好了，我要想想办法，让狗熊过个开心的生日。”

　　王耀想了想，待会儿可以用手机上网买一件礼物，收货地址直接填的警察局。这样的话，明天说不定还能把礼物送给伊万。

　　这时，阿尔已经披上警服外套，准备好出警了：“喂，耀，你不一起来吗？”

　　“我来。”

　　王耀刚打算迈步，一只手就按在他的肩膀上，是弗朗西斯。

　　“耀，这种小事你就别专门跑一趟了。如果你不愿意回家休息，那至少现在办公室里歇一歇，等我们把那家伙带回来再说。毕竟今天中午，你……”

　　法国青年意有所指。

　　“嗯？耀怎么了？”阿尔问。

　　弗朗西斯摇摇头：“没什么，他就是……累了。”

　　（糟糕，他知道了。）

　　王耀心里一颤。

　　也是……自己中午在嫌疑人家里犯病那个样子……弗朗西斯又一直是个心细的人，不可能不察觉。王耀望向亚瑟，发现亚瑟也神情复杂，又露出了在幼儿园看孩子时那种忧心忡忡的眼神。

　　（真是没办法……明明不想让这些家伙担心的。）

　　“好啊，那么我等你们回来。”

　　王耀脱下皮鞋，理直气壮地躺到了沙发上，对伙伴们挥了挥手。他都已经习惯了通宵加班后在这张沙发上补觉了。

　　“这就对了。”

　　弗朗西斯笑笑，搂着阿尔的肩膀就走了。两人有说有笑，一边聊着昨晚的球赛，一边走远。

　　（呼……都是些爱操心的家伙……）

　　王耀蜷起身子，侧躺着。

　　趁现在有点空闲时间，他拿出手机开始上网挑选礼物。

　　食指心不在焉地在购物页面上滑动着，王耀却一直想和伙伴们共度的警校时光。

　　那时他们很年轻，偷偷背着教导员跑出去喝了不少酒，干了不少蠢事……

　　有一次阿尔喝醉了，扑到亚瑟身上嗷嗷大叫，说是要永远在一起。

　　结果亚瑟给了他一拳，怒气冲冲地骂阿尔是冲动又不负责任的蠢货。两人扭打在一起，像是拥抱中的情侣。

　　王耀和弗朗西斯就在旁边看好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继续把酒精往喉咙里灌。

　　（那样的日子真好啊。）

　　有朋友，有尚可期待的未来……

　　在警校的那几年，是王耀难得的、毫无负担感的日子。他活得很轻松，很潇洒，想笑就笑，生气了就骂人，自如地和周围的同学们相处，毫不吝惜地给予自己的友谊。

　　青春、美丽、像是五彩的肥皂泡一般轻浮。

　　有不少人向王耀告白过。

　　警校的学长、在电影院偶遇的男人、花店的姑娘……

　　这不奇怪。

　　王耀长相俊美，风姿卓绝，个性也温和儒雅。他对任何人都很好，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对方的感受。或许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可靠且光明的年轻人。

　　人们喜欢王耀，被他吸引。

　　王耀很少拒绝他人的善意。

　　以前每次收到告白，如果王耀觉得对方还不错，他就会礼貌地同意交往……不是说他在恋爱上很随意。而是他想要试一试……看看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和他人建立起亲密的感情。

　　其实王耀自己很清楚……没可能的。

　　他早已疲倦，不可能和什么人推心置腹，任何亲密关系都维持不了太久。

　　在表面的恋情中，他总是不断地承担着“理想的照顾者”的角色，强迫自己去做“理所应当”的事。对方也不由自主地对他期待更多，要求更多。几乎每个和王耀恋爱的人，都会觉得他是最理想的伴侣，最贴心的家人，会信誓旦旦地想要和他开始未来的人生。

　　确实，王耀收到的求婚，恐怕不比收到的鲜花与告白少。

　　但他只觉得很累。

　　他也曾想要找到“某个人”，然后平静地相爱，在普通的日子里获得安宁……然而倦怠感总是袭来。

　　或许自己已经没有爱的能力了，王耀经常这样想。

　　他仅存的温情与忧心，都已经给了仅有的家人，嘉龙和小梅……他自己实在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给予其他人了。

　　没有办法。

　　几乎每一次，都是王耀心怀愧疚地，主动地和对方提出分手。

　　“操，这么一想，我也是个糟糕的男人……真是没资格说那个东欧傻逼大渣男。”

　　王耀扶住额头，忽然感到一条暖暖的毯子被扔到了自己身上。

　　“嗯？”

　　他回过头，原来是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