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348)

　　嘉龙犹犹豫豫地抬眼看着10岁的哥哥，小声说：“爸爸的弟弟。”

　　耀笑了：“对啊，就像你是我弟弟一样。叔叔是爸爸的弟弟啊！”

　　“……”男孩还是不愿意从卧室里出来，抱着小狗玩偶躲在门背后，鬼鬼祟祟地露出半边身子盯着那个戴眼镜的陌生孩子。

　　濠镜笑了，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掏出了一大把荔枝糖，想着嘉龙伸出手：

　　“你好啊嘉龙，很高兴认识你。我有很多糖哦，我分给大家一起吃，你快来，我们一起吃。”

　　果然，嘉龙经不住甜点的诱惑，走向了他的兄弟们，三个孩子面对面，认真地看着濠镜手里的糖果。濠镜笑着推了推眼镜，公平地把荔枝糖分成了三分。耀倒真是对这个懂事的堂弟刮目相看了，这小家伙教养真的很好，才4岁就懂得要和别的小朋友公平地分享。男孩们吃到了酸酸甜甜的硬糖，一下子热络起来，认可彼此是小伙伴了。嘉龙也高兴起来，就把爸爸爱吃、他自己不爱吃的大枣干拿过来，大方地分给濠镜。大人们和王耀都看出了弟弟的小心思，忍不住笑了。

　　濠镜又拿出了“大富翁”桌游，提议他们可以一起玩棋牌游戏，用每个人自己的糖果做赌注，输了一个棋子就要被拿走一颗糖。嘉龙从小就喜欢挑战，跃跃欲试。耀觉得自己比两个弟弟大6岁。他都已经是小学生了，不该和幼儿园的小孩子们计较，就和大人一起乐呵呵地在旁边观察两个男孩玩桌游。

　　嘉龙和濠镜，两个4岁的男孩认真地玩桌游，就好像真的是风起云涌的金融界博弈。最终，濠镜笑眯眯地从嘉龙那里赢走了大部分的糖果，他说好要分给哥哥的糖，最终又通过赌博游戏回到了他自己的口袋里。嘉龙皱起眉头，隐隐感到事情不对劲，自己可能被耍了。王耀忍不住笑了，走过去揉揉两个弟弟的脑袋，“濠镜，嘉龙，我们一起玩吧！”耀把自己的糖分给了弟弟们，“好，这次哥哥也要参加！”三个孩子笑着拉住彼此的胳膊，又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游戏。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孩子们趴在地毯上玩耍，大人们在旁边泡茶聊天……耀听到了阿姨问妈妈：“这次怀的是女儿还是儿子啊？”妈妈高兴地说：“嗯，一定个小姑娘。耀耀说了，他想要妹妹。”

　　耀开心地举起手抢答：

　　“对！我想要妹妹，女孩子的衣服最好看了，以后我给她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

　　妈妈抱住他：

　　“耀耀是最可靠的大哥哥，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啊。你们都是我最爱的孩子……耀耀，生活不容易，我只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尽量快乐，陪伴彼此走下去。记住，你们是兄弟姐妹，要好好相处，多为对方考虑。”

　　爸爸笑着弯腰捏了捏耀的脸蛋：

　　“诶呀，说这么多干什么！耀耀才10岁，小孩子不要承担那么多东西，这是大人的事。晚饭准备好了，来，大家坐下吃饭吧，我做了大闸蟹，濠镜爱吃螃蟹。”

　　嘉龙不服气地说：“我才是世界上最爱吃螃蟹的男孩子！”

　　大人们一下子笑了：“哈哈哈，好，好，了不起的小宝宝，最爱吃螃蟹的冠军，龙龙。”

　　“耀耀，去帮帮妈妈。”爸爸走进厨房去端菜，叔叔也一起去了，阿姨摆好了桌子准备碗筷。

　　“好，妈妈，我来帮你！林医生，请和小宝宝一起坐这里，我是你的专属服务员！”

　　“好，螃蟹来了。”

　　“嘉龙，把电视打开，调到新闻频道吧。”

　　“好的爸爸，我就是世界上最会开电视的男孩子。”嘉龙的小手一把抓住遥控板，紧紧地不松开。

　　濠镜把手背在身后，学着老师检查作业的样子，夸奖嘉龙：

　　“干得不错，继续努力。”

　　“你干什么！我开电视又不是为你服务的，你才不是老板呢！”嘉龙不服气。

　　濠镜笑道：“生气啦？那这样，我们把电视关掉，这回你当老板，我来当打开电视的员工，好不好？”

　　“好，这回我当老板。”嘉龙觉得这桩买卖还算划算。

　　“好啦好啦，男孩们，过来做好吃饭了。来，你们三个小孩坐一块儿，坐你们耀哥哥旁边，好好聊聊天。”

　　“好，我坐在耀哥哥旁边。”濠镜礼貌地笑着坐下，像个小大人。

　　“濠镜，一会儿吃晚饭我们到院子里去玩儿吧？你没来过这里吧，院子里有一棵树，特别适合爬上去坐着。一会儿我们去试试……！”

　　耀开心极了，一家子围着圆桌坐下，谈笑着聊起爷爷奶奶。爸爸和叔叔倒了一些白酒，给三个小朋友们倒了雪碧。桌子上摆满了丰富的菜肴，热腾腾的，电视机里传来新闻的声音，他们一起看了火箭升空的报道。

　　耀真的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平静、安心、幸福，因为他和家人在一起。快乐就像杯子里甜蜜蜜的雪碧，他忍不住先偷偷喝了一小口。

　　多么快乐，他多么……

　　啊。

　　王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能，自己是不可能这么快乐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过这种轻松的感觉了。这不对劲！难道这是在做梦吗……？

　　他站在公交车站面前，茫然地望着海报发愣。他的家在哪里？刚刚他不是在家里吗？濠镜来做客，他们正在家族聚餐……王耀愣了一会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明明天还很亮，街道上却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辆车子……为什么？

　　“爸爸，妈妈……？”

　　耀试着呼唤，无意间，他忽然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数字纹身：是那一天。

　　！

　　王耀想起来了，是那一天……他永远不可能忘记那一天。这么说，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原来是梦啊。

　　耀叹息，望着公交车站后面的那座大剧院。

　　剧院外面贴了海报，一个金发的大哥哥穿着燕尾服抱着大提琴，在画面上浅浅地微笑。他仰望着那幅巨大的海报，画面上的那双紫眼睛仿佛也在凝视着他……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他曾经见过这个人……

　　「我明白，您是北方的鹿。」

　　那个声音温柔地说，仿佛是从更远的远处传来。

　　“谁？”

　　耀困惑地走近了一些，仔细观察海报上的那个金发青年……咔哒一声，王耀低下头，发现是自己衬衣的纽扣掉了一颗。他弯腰去捡，想着晚上回家缝一下……

　　可是当他抬起头时，剧院门口的巨幅海报彻底变了……！

　　“啊！”

　　王耀被吓了一跳，他看到海报上那个英俊的金发青年仍然拿着琴弓，但是怀里的大提琴竟然变成了赤身裸体的人，琴板贯穿了尸体的喉咙，紧绷的琴弦一直延伸到尸体的腹部……魔鬼的“大提琴”。

　　多么熟悉，多么熟悉……

　　“啊，啊……”

　　记忆在睡梦中逐渐清晰，男孩向后退了两步，拔腿就跑！可是无论他怎么跑，无论他离那座剧院到底有多远，空无一人的街道的左右两边竟然挂满了巨大的海报，全是同一个人！左边的海报是金发的小男孩和老奶奶在一起逛美术馆的场景，右边的海报则无一不是那个金发的青年握着刀子，站在各式各样的“艺术品”面前……！

　　王耀终于想起来了，这些画面都是伊万在处理尸体。

　　万尼亚，他终于想起来了……万尼亚在哪里？！不行，得赶紧找到伊万！不知道为什么，耀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于是男孩开始奔跑。

　　黄昏像是凝固了一般，城市中不见人影，只有男孩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在街道上奔跑。

　　他跑过了医院东边的那条小巷，墙壁上仍然贴满了大提琴师的演出海报，伊万的身影在画面中无处不在，却又无法在现实中找到。耀很着急，跑向芭蕾剧院，穿过空落落的舞台，他跑过伊万家后面的那个森林公园，树林间的小松鼠和小鸟也说没有看到万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