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88)

　　“这家伙……”王耀笑了一下。

　　他们兄弟俩从小就喜欢玩电子游戏。父母去世后，他们没有零用钱，只能在别的孩子玩游戏机的时候站在旁边看一下。小孩子是没有多少自由的，也没有钱，不过他们总是有别的办法做游戏。王耀和嘉龙小时候经常假想他们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星际猎人，为了丰厚的酬金来地球上抓捕银河一号通缉犯，只是伪装成小学生的样子。他们甚至设定了各自的“超能力”。

　　在他记忆里，嘉龙仍然是那个沉默又好动的小男孩……他的弟弟。

　　那个孩子……总是为他哭，为他打架，为他和叔叔阿姨争吵……或许他们三兄妹的性格中或多或少有有着相似的固执。如果大人给了他们四颗糖，三个孩子就会忍痛扔掉最后一颗，以确保每人都公平地分到一颗糖。王耀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他们何必把糖扔掉呢？大家明明可以轮流吃掉多余的糖……他们曾经过着怎样艰难的日子？以前爸爸妈妈明明经常给他们买好吃的点心，后来却连一颗糖都来之不易……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都已经长大，可以买自己喜欢的游戏，想吃炸鸡也可以自己买，再也不用看亲戚的脸色。以前的痛苦都已经过去，他们再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孩子了。

　　他们一起经历过痛苦。现在嘉龙长大了，也想像哥哥一样支撑起这个家……王耀不由地开始思考，或许自己真的应该找个机会向嘉龙坦白自己的病情？他也不知道……或许家人就是这样，终其一生都在学习如何成为彼此的家人。

　　（你就是他们的孩子……）

　　王耀看着游戏光盘的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不好，这不好。

　　不应该……至少暂时还是先不要告诉嘉龙。这是他自己的事，不，嘉龙没必要知道。王耀真的累了。他小心地把嘉龙送的游戏光盘收起来，打算把自己买多的那一盘拿去送给同事。

　　“……”

　　凶案现场的照片仍放在桌上，王耀扫了一眼，实在没有精神继续工作……焦躁不安的感觉再次让他坐立难安。

　　“算了，洗个澡换换脑子，一会儿再继续。”他洗了个澡，困得又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竟然已是黄昏。

　　（啊？这么晚了……？！）

　　王耀还是很困，睡眼惺忪地抱着小狗玩偶起床……他听到客厅里有脚步声，伊万已经回家了。

　　“熊仔？”

　　“我在家，警察小猫。”

　　“今天你回家这么早……”王耀打了个哈欠，披上睡衣走到客厅，和爱人相互贴了贴额头。“抱歉，我睡着了……”

　　伊万已经穿上了围裙准备做饭，指着桌上的一只粉色纸盒：

　　“你说想吃朗姆酒冰淇淋，我就买了樱桃酒蛋糕回家。冰淇淋我们今晚做，反正明天才能冻好。”

　　“对了，今天我买了一盘很可爱的种花游戏《小兔子园丁》，我想你一定喜欢，我们晚上一起玩游戏好不好？”

　　耀搂住伊万的脖子，仰头蹭熊仔的脸颊。

　　“我很高兴，宝贝。不过你工作应该很忙吧？我以为今晚你也要加班。”伊万瞥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凶案照片和线索笔记。

　　王耀愣了一下。糟糕，他忘了把工作资料收起来了！

　　“别担心，我没看你的东西。”伊万转身进了厨房，从购物袋里拿出刚买的新鲜食材开始洗菜。“警察的工作资料应该是机密吧，我不会看的。”

　　“那就好……”

　　“你还在调查那个连环杀人案件吗？警察小猫。”

　　“这也是机密。”

　　“幸好娜塔莎住校比较安全，如果那个杀人犯敢碰娜塔莎，我绝对杀了那家伙。”

　　“不，那个杀人犯不会伤害女性。”王耀心不在焉地站在伊万身边，看着他从购物袋里拿出新鲜的番茄。

　　“噢？为什么？”伊万漫不尽心地问。

　　王耀思考了一下，他倒是可以说一些自己的感觉，也不算透露工作机密。

　　“那个凶手有原则……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觉得那家伙并不是不讲道德和法律的，他只是……想要制定自己的游戏规则。”

　　伊万耐心地听着，继续洗菜：

　　“这太傲慢。”

　　“确实……”耀叹息，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喝了一口。“人怎么能把自己放在法律与道德的位置？”

　　“耀，有时候你也有同样的毛病，你知道吗？”

　　“我？我傲慢吗？”

　　耀愣了一下，一滴牛奶挂在嘴角边。伊万伸手帮他抹去那滴牛奶，就像照顾一个孩子。

　　“其实在你心里也有一套标准，你只遵守自己的原则。你的任何决断和考量，都只依据自己的标准。”

　　“才不是呢。”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生病的事告诉你弟弟？”伊万开始处理鱼。

　　“……”

　　耀不说话了。

　　“我看到门口的快递包裹了，是你弟弟给你寄来的。他根本不知道你生病了，还留字条说以后都要给你买游戏。耀，之前你不是说好了要向家人坦白吗？为什么现在又犹豫了。”

　　因为……

　　“没什么。”王耀别过头去。

　　“这对他们真的公平吗？”伊万仔细地用刀子刮去鱼的鳞片，哗啦哗啦的亮银色黏在砧板上。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了。我会告诉他们的，只要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你看，所谓‘合适的时机’，也是你说了算的。耀，在你心里，你自己的判断似乎比你弟妹知道真相的权利更重要，为什么？现在有什么不能告诉他们的？你已经开始接受治疗，经济和医疗的问题也不用你们操心，我会安排好。你之前不愿意接受治疗是出于经济考虑，那么现在呢？那些困扰你的实际因素都已经被解决了，可是你还是不愿意说。”

　　“……”

　　“我觉得你还在纠结某些事……你没有告诉我。”

　　伊万卷起的袖口从胳膊上滑下来了，耀就帮他重新把袖子卷上去。鱼的腥味令人不太舒服……耀沉默不语。

　　“伊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那个杀人犯有共同点……”

　　耀垂着脑袋，把黏在伊万手腕上的一枚鳞片摘下来。

　　伊万看了一眼自己的爱人。耀显得有些哀伤，看起来像一个犯了错的男孩……

　　“因为你很偏执。”

　　“我偏执吗？”

　　“王耀，像您这样的孩子，经历过那样的事，长大之后要么成为警察，要么就成为罪犯……其实有时候我很好奇，您就真的没有想过：杀了那个男人，替父母报仇吗？”

　　伊万切下了鱼的脑袋，手法精湛得像是园艺师在插花。

　　“我想过的，伊万，我想过的……”王耀痛苦地深呼吸，鱼血的腥味让他想吐……或许又只是因为他很讨厌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我当然想……那个男人，我想开枪打爆他的脑袋，就像他在那晚上对我爸爸妈妈做的那样。”

　　“原来如此。”

　　“我也想让他痛苦，让他血债血偿……！可是，伊万，假如我真的杀了人，我该怎么去面对我的父母和弟妹？杀了人就不能再回头了。况且……报仇只会让我一个人感到短暂的愉快。但是如果我成为警察，我就可以惩罚更多的罪犯，挽救更多的人，为更多的受害者报仇……我可以帮助更多受苦的人。”

　　伊万露出微笑：

　　“我也同意，要帮助更多朋友呢。”

　　“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熊仔。”

　　“猫猫，我们这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吗？还是您在对我进行一场小猫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