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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78)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40 标签:权谋 慢热

  救灾的钱粮都到之前就要全盘拟请赈济的方案,再像现在这样任灾民一窝蜂来领粮食是不行的,救济粮迟早要吃完,大仓里的存粮又是有限的,现在各个粮商手里还有大批粮食,等到眼前这波过去,马上粮价就要翻上几番。

  两人说完这些,腹中已经饥鸣阵阵。

  眼下已经过午,一路耽搁到现在还没有吃饭,便回了衙门里,草草开锅,荤素炖了一锅子,一人发一个碗,围着大锅扒饭吃。刚遭了灾的厨房里一穷二白,厨子费尽心思把这锅菜炖得看起来像人吃的,把锅端上来的时候,很是发憷地瞅了眼那些锦衣卫,没成想温旻换了普通衣裳,十分没有架子蹲下来,捧个碗吃饭。一院子官老爷蹲着扒饭也是奇景,厨子里里外外忙着添菜添饭,还啧啧称奇。

  许仲槐此时还在和庄奚谈论方才在河中摸索到的情况,他大略讲完了,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玩意。庄奚搁下筷子去看,许仲槐手心躺着一粒银锞子

  “这个东西紧卡在两块木板夹缝中,我取下来的时候很费劲,不像是被水冲进夹缝里,倒像一早就夹进去了。”

  庄奚听后,若有所思。

  他们身后几步外就是两部来的胥吏,乌泱泱的青袍子,从一片凄惨的青色里冒出一张白脸,王白状似不经意地向两个上官蹲的地方看去,心事重重拌了拌碗里的汤汁,半天没咽下去一ko。厨子炖锅还不错,他随意咽了粗糙米粒,推说要去如厕,匆匆绕开视线去了后院。

  庄奚放下碗,吃饱了。方才和许仲槐商定,用过饭后他先去放粮棚处协助,许仲槐则继续在河堤上查验。王白休整片刻,跟着许仲槐去了河堤上。

  数十丈的粗绳重验过,许仲槐系好绳子,前面的锦衣卫吆喝一声,跳进水中。

  麻绳绷得死紧,随人的动作颤抖。这些绳子是泡过油风干的新绳,温旻在选用时务必保证绳子要结实,

  雷声又卷土重来,厚云里窜着光,一搭一搭的滚闷雷。

  “打雷了。”温旻看一眼天色,双眉紧锁,叫来边上一个锦衣卫去传话。

  那人抓着绳子缓缓走近,大喊道:“许郎中快些回来,开始打雷了,安全要紧!”

  许仲槐在远处听见了,挥挥手,表示听见,他回身对同样泡在水里的几个锦衣卫说了,几人有条不紊地往岸上攀游。

  王白在一旁记录,停下笔,微微抬起头,头顶风起云翻,乌色浓云为劲风吹动,似一面不祥的巨旗,烈烈潮涌。岸上的人在帮忙拉绳,雷声已经越响越近,隆隆好似擂鼓,大风简直要把人的巾帽吹飞,呜呜的风声穿行在窗牖之间,废弃的屋宇中掀起噼啪一片的碰撞声。

  “快拉!”温旻指挥岸上的锦衣卫,他将粗绳缠在腰间固定,两脚蹬在泥地上,沉气使力,将水中的几个人往岸上拉。

  河水渐渐急了,湍流冲着,把人往下拽,许仲槐奋力攀上残堤,眼看就要爬上来。

  忽然天地颜色为之一变,方才昏黄的天幕骤然撕开一条蓝紫电光,众人手中紧绷如弓弦的几股粗绳霎时窜起一簇火苗,浸过桐油的绳子唰然燃起一条诡异火线,飞快地向两侧烧去。

  抓着绳子扯的人被这火唬得扔了绳,大叫着躲开,王白眼利,脱下外袍就朝被点燃处扑火。

  温旻未松手,那火已经烧到手掌,他大喝一声,快步冲去最前,伸手去捞那截浸了水无法燃烧的麻绳。水中的许仲槐懵了,身后的锦衣卫连忙把他往岸上推,正是危急之际,麻绳起火处微不可闻的一声撕裂声——幼树粗细的绳子以迅雷之势炸开一圈,极细的麻线伶仃巨颤。

  温旻心中大惊,他飞扑上去,只是已经晚了——最后一根麻线骤然崩开,水浪冲击,还在水中挣扎的几人还来不及呼救,全数被吞进巨流中,片影无存。

  温旻呆立岸边,他的掌心被烫伤,冒起几个蚕豆大的水疱,一滴汗划过脸颊,缓缓往下淌。

  云中惊雷涌动,一声一声暴烈的巨响在头顶炸开,他面前仿佛不再是一条会吞食生灵的河流,而是一道黑黢黢的深渊。狂风扯动着花白雨幕浇在人脸上。

  他遽然反应过来,转身疯了一般对剩下的人吼道:“快去下游找人!!!快!!!”

  雨滴噼里啪啦坠下来砸个没完,岸上没人敢说一句话。许仲槐如今还是重犯,不管是丢了还是死了,都是重大失职。

  温旻很快冷静下来收拾残局:“绳子归库!好好查今日都有谁去动了绳子!”

  歪风斜雨把人迷得睁不开眼,雨里的缇骑来来去去换了一拨人,全都明白出大事了,绷着脸不敢泄露一丝情绪。

  有人急匆匆过来报信,身上脸上都挂了彩,红一道青一道,疯狂喘着气:“指挥使!放粮棚那边、那边!有刁民造反了!”

 

第69章 佛殿

  钟磬“铛”的响一声,缭绕的烟雾徐徐吹开,睡佛殿隔绝暑气,清凉无比。磬声落定,一列僧人垂头从大殿走出。

  郑士谋在蒲团上跪坐,念一句佛号,这时候从偏门走进来一个灰蓝僧衣的和尚,细长的眼睛han笑盯着郑士谋。

  “施主心诚,看来所期之事就要得偿了。”

  郑士谋嗅着佛殿中那股浓郁的香火味,缓缓盘动手里的佛珠手串,松弛的眼睑动了动,没有搭理和尚,专心礼佛。

  “唉,阿弥陀佛。”和尚叹一声,颇为随意地坐在郑士谋边上,“郑施主何由不理小僧,既然来了,论一论佛,谈一谈道,这不是你们君子最爱之事?”

  “和你?”郑士谋漫不经心数了几根香,移到蜡烛上点燃。

  “假和尚做得久了,便是有了戒牒僧衣,吃下了青蔬斋饭,藏刀壁上涤净己身,真的就把自己当和尚了?”

  和尚哈哈大笑,在佛像面前很没有规矩,两只粗壮的膀子叉腰,恨不得把这一身拘束的皮抖落:“我们那里不兴这个。”

  郑士谋点了香,吹掉火舌,恭恭敬敬插进香坛,这才开ko:“不兴教化?”

  和尚一顿,须臾之后一股怒意涌上胸腹。

  “哈哈哈哈!郑阁老,要说教化,似乎你还及不上我吧!”和尚目露凶光,反而猖狂地咧开嘴,森然白牙露出来,像是孤狼捕食的前兆。

  和尚站起来,居高临下:“仁义礼信,哪一样阁老占了?”

  郑阁老面不改容,好像身边这个和尚只是一片落到脚下的叶子,他拨弄佛珠,如无其事地说:“达奚旃,你忘了京城是谁的地盘。”

  达奚旃一愣,随即狂妄地笑起来,他的笑容里时时刻刻泛着血腥气,这让他在寺庙里不得不收敛,做个冷面僧。旁人不敢靠近,一是因为有人嘱咐过,二就是他那石头一样冷硬的面像。

  “不错,京师是郑阁老的地方,就连这小庙也是阁老的手笔。圆庄冲撞了,施主宽仁,就既往不咎罢。”

  郑士谋从容站起,直视着达奚旃。

  这个假和尚高过他两头,几如ro山一般屹立在他面前。

  “行了,你要亲自见我,我来了。账本在哪?”

  达奚旃没说话,半晌,才阴恻恻道:“我要的东西呢。”

  “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仁义礼信,圆庄师父。”

  一本簇新的簿子扔到香案上,郑士谋翻了两页,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地契。

  “拿去,万事俱备,剩下的就要看你了。”郑士谋收好账本,转过身,想起什么似的,“圆庄师父不送送我?”

  他们走出睡佛殿,达奚旃忽然出声:“你真的不在乎这些?”

  郑士谋停住,宽大袖袍在他身上庄重而严肃,时光在这一刻凝滞。古今的潮水下埋葬了太多人,但是郑士谋始终浮在洪流之上独善其身,这造就了他的满腹阴毒,他垂老的眼睛像在看一只蝼蚁,轻蔑寡情,让假和尚不由自主地战栗。“旁人生死不足论,江河水滔滔,我只取我想饮的。”

  达奚旃将掌骨捏得“喀啦”响,他迎着暑风站在参天古树的阴影之下,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真是个疯子啊!”

  郑士谋根本没把达奚旃放在眼里,外面就是接应的仆从,轻薄的夏衣缓缓摇动,在太阳底下仿若蛾影,他很快穿过月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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