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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36)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40 标签:权谋 慢热

  武释垂眸看了眼沙地上的图案,心下洞明:“您想兵分两路。”

  商闻柳点头,拿树枝画了两条岔开的线:“圣上命我查案的旨意再过两天就会传到云泽,想必那时我的画像已经在云泽县府衙传遍了,所以我必须尽快赶过去,先下手调查。”

  “徐县令没有亲眷,按律一月之内无有认尸的亲人不得下葬,到时我装作认尸的远亲混去义庄查探,再过两天,锦衣卫抵达,我们再做汇合。”

  武释迟疑道:“京城的风声传得很快,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识破,未免太紧迫了。”

  甚至有可能现在商闻柳的画像就已经送去了云泽县的府衙。

  商闻柳目光一黯,随即扔了树枝,负手站了起来:“足够了。”

  夜里风声沙沙透过树梢,漫天星子皴染过一层又一层的碧落,好像天地间只有这么一道身影茕茕孑立。

  武释只听见他用异常坚定的声音重复说道:

  “足够了。”

 

第31章 惊梦

  皇帝梦见一只斑斓巨虎睡在石上,爪子下按着块虎符,铜铃样的吊梢眼忽然睁开,黄金色竖瞳死死胶在九五之尊的龙躯上。魑魅魍魉像洪水一样滚滚涌出,是那巨虎的伥鬼!

  他惊醒了。

  皇帝急促地扯动cuang帘,侍候的松公公连忙上跟前来,衣服正系着,隔着帘子问安。

  “叫傅鸿清来!”李庚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阵惊惶,声音也染上了不安,人在夜里尤为脆弱,皇帝也莫不如是。

  松公公说:“陛下魇着了,弄混了时辰,这会儿正是三更天哪。”

  李庚抹了把额上的汗。

  皇帝数次私下召见大理寺卿,且屏退左右这事,松公公自然是知道的,可连记注官也遣走,在寝殿中密谈,这太不合规矩了。太宗朝出过差不多的事,太宗会见近臣,秉烛整夜,隔天消息传出去,督察院的御史连夜拟折子弹劾那近臣,言语刁钻全然不留情面,闹得太宗心里的坎过不去,要夺了那御史的职,最后是朝臣从中斡旋,这才免于责罚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这事记在太宗宫词里,教习皇子的老师闲来没事就捞出来作为训*的样板。

  可是李庚才不吃这一套。他不是直系皇亲,世袭了爵位后就扔出京城放养在外头,半大小子从莽莽草原中汲取了一股野xin,长到现在这般样子,并不是很在意言官的意见,更别说区区内侍。他撩开帘子,乌黑的眼仁直勾勾盯着那内宦。

  皇帝的眼窝深邃,这样的眼睛窝在画像上往往只是一条没有实感的线,放在人脸上却是实打实地不怒自威。掌灯的宫人远远跪着,一点微弱的烛火照上帘幕,皇帝只穿着中衣,眼神像一把泛着血腥气的铁钩子,眉骨下隐隐投射出一片阴翳,加深了那层血色。

  松公公低眉顺眼地捏着浮尘,面皮白嫩细腻,泛着青白的玉泽。

  他是挺白皙的,爹妈给了张好皮相,不然也难到今天的位子。松公公大名叫松湛,从前在钟鼓司做杂役的,因为才干和长相颇为出挑被明粹收做了义子,今上登基后选了包括他在内的大批宫人随侍,不过只有松湛最伶俐,很快得了圣心。

  聪明人永远懂得审时度势,松湛揣摩圣心很有一套,别人羡慕不来。

  这一次他仍旧猜中了,弓着身子,细细的嗓音在空挡的寝殿里尤为明晰:“陛下魇醒,奴婢让人煮碗参汤吧。”

  面对不露痕迹的劝谏,李庚本该就坡下驴,不过今夜他十分不爽,松湛充了冤大头,李庚扬起巴掌,抽了他个猝不及防。松湛叫也没叫一声,从台阶上滚下去,发髻散乱。

  这太监长得标志,被揍了之后也不属于屁滚尿流类型的,李庚寝宫侍候的人都标志,他就喜欢漂亮的玩意,内侍宫女都要选有姿仪的,并不是有什么淫邪念头,单纯看着寝殿来来往往花团锦簇的脸高兴。

  这是皇帝第一次觉得漂亮物什没用,甚至看着烦心。他撇下帘子,卷着厚重被衾:“去把傅鸿清叫来。”

  虽已开cun,京城的天气还是实实在在的冷,更别提这会儿天还沉沉的黑着,傅鸿清被下人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木木的,神智停留在梦里清香怡人的腊梅树上。

  梦里还是少年模样,父亲携一家出门赏梅花。京郊有梅园最为有名,开花时里面从来都是成群的文人雅客,这回却只有他们一家人。傅鸿清心畅意怡,小游其中揽花轻嗅。

  梅树著花,成林成森,香清而不馥,正是风雅的光景,熟料一回头,家人全不见了,只余地上散落的衣物和两滩血ro,一时腥臭冲天。梅园浑然一副衰飒惨景,株株虬枝尽数绞附相缠而死,嫩黄的花瓣洒落,倏然化为血盆大ko,森然獠牙声声凄啼: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浓稠的漆黑涌上来,接着就被叫醒了。

  传话的太监像颗小葱样的站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傅鸿清支棱着脑袋,半晌没动,想也知道这时候叫他进宫准没好事。

  话本里的馋臣被诓去荒凉地乱刀剁成ro泥,留个骂名给听故事的人吐唾沫,不过傅鸿清不做奸臣,他要做万世留名的贤能肱骨。

  他想到那句彼苍者天,极淡地笑了一下。

  都是人心作祟。

  皇帝的寝殿里一股子的酒气,傅鸿清掩鼻进去,见到李庚举个大碗,咕嘟咕嘟喝酒,边上歪七扭八一堆酒坛子。他衣裳和头发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从哪个宦官身上抢来的冠歪歪斜斜压在头顶,常人尚且非冠带不见客,堂堂天子,却形似疯癫。

  松公公站在门边,没有近天子身,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肿起老高。傅鸿清见了,心先悬起三分。进去君臣见礼,李庚双目发红,咧开嘴直笑。李庚好久没这么放纵,从不通人烟的朔西出来,他要学着怎么做君子,然后再学着做帝王。父母藩王世袭,夹着尾巴做人,不会教他这些;赵复拥他登基,是有所图谋,更不会教他这些,一切都是从他被堂下臣子抽的一个一个软巴掌开始学起。

  他甩去一只玉碗,傅鸿清堪堪接住,没站稳,靠在一边的柱子上。

  “卿来朕身边。”李庚招招手,边上摆着一只绒垫子。

  傅鸿清轻手轻脚过去,被酒味熏得直皱眉。

  思量再三,还是劝道:“陛下明日还有早朝,实在不宜饮酒。”

  李庚眼睛里泛着光,夺了他手里的碗倒酒,再强塞给他。傅鸿清实在不会喝,抿也抿不下ko,气味冲到嘴边,当下想弄杯酽茶来去去味道。

  奈何皇帝就看着他,御赐的酒液,毒药也得灌。

  他囫囵吞了一ko,被辣得起一身小疙瘩。

  好歹劲过去了,便开ko:“陛下星夜唤臣寝居赴见,臣恭请圣意。”

  李庚脸色缓和了些,轻叩桌面,踟蹰了一会儿:

  “秦邕病居在家,昨日亲自过来,说朕不该让你推举的主簿去,一来不合制,二来难免为人谤议。”

  满ko不可,却不提一字谁可当此任,大梁的言官诤臣都这德xin。

  秦邕出了名的xin倨,他不是趾高气昂的倨,是心气儿高,年轻时青白眼学了十成十,到老才收敛。先帝被他硬谏过几回,非常没面子,好悬没把秦邕给砍了,都说秦阁老是忠鲠贤良,只有皇帝才知道这老头有多烦人。

  傅鸿清一噎,竟是为此事把他半夜从宅邸叫来,做贼似的溜进皇帝寝居,这事白天不能说吗!

  李庚眯着眼:“是你说商闻柳可堪此行,朕没告诉他。”

  言下之意是朕够意思吧。

  傅鸿清道:“若他不自荐,臣也会自请前去。”

  李庚醉了,两眼迷着胧胧的混沌,脸颊透着红:“我不会让你去的,那天叫你来,朕问你谁可入内阁。”

  他顿了顿,继续喷着酒气:“你避而不答,其实朕想让你——以卿之才,何必要在大理寺整日面对刑狱司臬,都是些不被看好的文人,与他们在一处,降了你的品xin。”

  傅鸿清心中酸涩,他怎么会不想入内阁,只是......

  皇帝这一番话,倒让他分不清这是否是帝王的试探了,他谨慎地绕开话题:“臣无寸功,不敢妄想!只是臣斗胆一问,云泽县一案查明案情后,皇上要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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