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皱着眉头, 心乱如麻,他脑子里仿佛有许多思绪, 偏偏又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南怀瑾猛然抬头,正巧瞥见一道衣角。
他混乱的脑子恢复了些许清明,就着跽坐的姿势跪直身子, 拱手下拜,“参见陛下。”
他低着头,听见门锁叮当作响被打开的声音。
而后不知从何窜出一队护卫,低调地在牢房摆上桌椅、烛灯、茶水点心,然后又很快退了出去。
沈明欢坐在椅子上, 不紧不慢道:“怀瑾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朕说吗?”
南怀瑾神情纠结,他犹豫片刻,“陛下, 地牢寒凉,您不该来这儿。”
“那怎么办?朕想见怀瑾,又不想把你放出来, 可不就只能朕亲自来了?”沈明欢说完就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也没想到这身体能糟糕到这种程度,他今天都没动手,只是拉了南怀瑾一把,居然就有些虚弱无力。
幸好这一整天他都躲着何太医。
南怀瑾听到沈明欢咳嗽揪心不已,这让他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绪更加纷杂。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不信他,为何还会想见他?若是信他,为何又不想放他?
然而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他倒了一杯清茶,用手背感受了一下温度,这才端给沈明欢。
沈明欢接过,慢悠悠喝了一口,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
陛下还愿意喝我倒的水,那应该是不生气吧?
南怀瑾神情恍惚地坐下,连谢恩都忘了。
事实证明,沈明欢很生气,“南怀瑾,你有几条命敢做这种事?你以为敦王是什么蠢货吗?他连造反都做了,根本不在乎多杀几个人,你要是有一个表情没做对,引起他的怀疑,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万万没想到沈明欢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南怀瑾:“……啊?”
“啊什么啊?自作主张,你还有理了是吗?”
南怀瑾:“……啊。”
他总算回神,见沈明欢怒瞪着他,心底却再没了方才的不安,甚至还有些想笑。
南怀瑾忍住笑意,拱了拱手:“陛下,敦王早有不臣之心,他在雍都多年经营,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早些消弭后患……”
沈明欢摆了摆手,“朕是问你这个吗?朕问你为什么要私自做主?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朕?”
南怀瑾微怔,“敦王老谋深算,臣怕引起他的警惕……”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不自觉飘忽,明明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臣要是告诉陛下,陛下肯定不同意。”
沈明欢冷笑:“你也知道朕不会同意,南怀瑾,要是朕不信你,你怎么办?”
南怀瑾又是一怔。
他在清晨时锒铛入狱,在入夜后等到了沈明欢。半日光景,他脑子里旋转的无数个念头,不过都是围绕着这个问题。
——如果沈明欢不信他。
他做得太过决绝,没给自己留下半点后路,只能倚仗沈明欢的信任。
可如果沈明欢不相信他呢?沈明欢不信他也很正常,他本就瞒着沈明欢做的,接触那些心怀不轨的朝臣权贵时也是尽心尽力。哪怕不论他的目的,一个臣子能拥有这么大能量也确实过了……
如果沈明欢不信他,那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最多最多不过一死而已,反正他欠沈明欢的,也不止一条命了。
他无意识地将心里话念了出来,沈明欢用力地皱了皱眉。
南怀瑾看见天子不赞同的目光,忽而轻笑出声:“陛下,你知道吗,慎刑司一十七种大刑,我大抵是唯一一个全部受完的人。就在你回雍国的前两个月,隆冬时节,我被沈巍下令丢进燕雀湖里,泡了两个时辰。”
他目光变得悠远,似是想到了那段分明没过去多久却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伤痛,声音中还带着浅淡笑意:“有时候吧,我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我命如此,想来祖父也不会怪我。”
他语气蓦然有了些起伏:“但或许我真是贱命一条,每次都还能睁开眼睛。既然活下来了,那有些事情,就得继续做下去。”
他是在藏污纳垢的宫闱中挣扎沉浮的南怀瑾,七年时间,学了一肚子心狠手辣的阴诡手段。
谢知非与周衍可以肆意谈吐指点江山,堂堂正正地用阳谋制敌。而他卑贱至此,只能在暗处算计人心。
圣明君主身边不需要这种小人,他终将成为沈明欢灿烂炳焕中的唯一污点。
沈明欢眉头皱得更紧了,“朕听见你对敦王说,你想要官职?”
“啊?”他话题转换太快,南怀瑾一时没跟上,他有些仓皇地解释:“陛下,这是权宜之计,我骗他的,我没想……”
沈明欢眉目温和,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笑容:“你或许是权宜之计,但朕放到心上了。”
“知道朕给你准备了什么官吗?”
南怀瑾愣愣地看着他。
沈明欢起身,摘下身上绣着金龙的玄黑披风,为南怀瑾披上。
他说:“右相。”
雍朝以右为尊,这是真正的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陛下……”
沈明欢摆了摆手:“朕知道你的资历还不够,现在当丞相难以服众,但是没关系,等朕统一九州你的功劳就够了。”
“在这之前,只能委屈怀瑾再当一段时间的无官平民了,毕竟除了丞相之外,朕觉得其他都配不上你。”
明明谢知非也是一样的待遇,沈明欢偏偏只说“你”,连个“们”都不加,头脑要是不够清醒,真会被他这幅样子骗了过去,从此心甘情愿为他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不是,陛下。”南怀瑾急急将披风盖回沈明欢身上:“地牢寒气重,你怎么能穿这么少,连暖炉都不带?”
沈明欢:“……”
他任由南怀瑾施为,继续道:“所以啊,朕的右相大人,你该转变心态了。大雍会是这天底下、是这古往今来间最强盛的皇朝,而你将是盛世中最璀璨的人物,你不必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该有更肆意、更轻狂的气度才是。”
像是一场春风拂过山巅的积雪,为至寒至冷处捎来一抹从未有过的暖意,于是冰雪消融,刹那间花开。
可他哪里敢奢望春风真正造访他寸草不生的荒芜生命?
南怀瑾能看到这人眼中不加掩饰的鼓励与关怀,他垂眸,“陛下不必同情我,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没这么脆弱。”
沈明欢眨了眨眼:“朕像是会用社稷开玩笑的人吗?至于同情,你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呢?怀瑾,不要小看自己,放眼天下,谁有资格对你说同情?他们既没有你的心性,又没有你的才华,更比不上你坚定、勇敢、执着、冷静、理智、善良……”
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往上添,且声音愈来愈真诚。南怀瑾脸色微红,甚至都开始怀疑沈明欢说的是不是自己。
沈明欢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下,“就算你经历了一些很糟糕的事,可是怀瑾,要是往后有人敢对你说同情,你直接问他——你配吗?”
“如果你不好意思说,可以来找朕,朕替你骂他们。”沈明欢慢悠悠补充:“如果那时候朕还活着的话。”
“陛下!”
沈明欢撇撇嘴:“不说就不说。”
南怀瑾满怀感动断在了沈明欢的口无遮拦上,他有些无奈,却也不可否认心底轻松了许多。
从来没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过他。
——在为奴七年后,如此毫无保留地赞叹而非鄙夷。
南怀瑾差点就要迷醉其中,误以为自己是什么不世出的圣人英才。
他笑着说:“陛下,我当右相,总不能让子正当左相吧?”
“为什么不能?”沈明欢反问。
“你又觉得朕是在同情你了?好吧,朕确实勉强有点资格对你说一句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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