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明欢府里几乎没有清白的下人,三分之一是燕帝的人,三分之一是皇子们安插,还有三分之一被某些大臣收买。
这其中经受不住诱惑贪得无厌的人被沈明欢安排去前厅扫洒,而因为被拿捏了亲人或是把柄不得不效命的人都放到了身边。
倒不是担心被算计,纯粹是觉得和这些人相处起来舒服。
虽然各为其主,依然不妨碍他们鄙视随青,在暗地里骂他一声“叛徒”。
一来他们还什么都没做。
二来,等到有朝一日他们不得不出卖沈明欢,也一样会骂自己一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随青看出他们对自己的孤立与排挤,他早已习惯,因而并不在意,只是有些奇怪这些人为何不在公子身边侍候。
他正疑惑,屋内忽然传出沈明欢惊恐的声音,随青心一惊,当即破门而入。
“今天不是喝过药了吗?为什么还要喝!”
沈明欢与何太医遥遥相望,何太医手里还捧着一碗漆黑刺鼻的药。
两人被声音惊动,同时看了过来。
随青:“……”
他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对上两人的目光,沉默地跪下请罪。
何太医收回目光,他冷笑一声,指了指窗台上蔫了的花:“公子,我是个大夫。”
第137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5)
被抓到把药倒掉的行为, 沈明欢只心虚了一秒,立刻又理直气壮地抬起了头。
他振振有词:“太医,你也知道有很多人想要孤的命, 孤觉得这药一定被人下了毒, 否则花儿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先回去,待孤把府上彻查一遍就喝药!”
何太医面无表情, “公子,我医术还行,有毒没毒能看得出来。”
他往前几步, 把药碗递到沈明欢面前,“另外,这药是我亲手煎的。”
看着沈明欢瞬间消沉的神色, 他补充:“全程没有离开。”
沈明欢没话说了,他不能说何太医也有下毒的嫌疑,这种话就算是开玩笑也太伤人了。
于是沈明欢只能垂死挣扎:“何太医,何大夫, 何神医,孤一定喝, 你放桌子上,孤一会儿喝行吗?”
何太医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很头疼:“公子,你生病时的痛楚都能受得住,怎么偏偏就是喝不下苦药呢?”
鸡汤不好喝沈明欢都喝不下呢。
沈明欢很认真解释:“太医,这不是苦不苦的问题, 它是一种苦里带辣,辣中泛酸,酸完还反胃……你懂吧?”
“懂,但是还是得喝。”何太医直直地望着他, 一副不见他喝完就不走的态度。
桀骜不驯、对皇帝都不恭敬的沈太子此时对着府上的何太医讨好卖乖,如同老鼠见了猫。
他试图从理论的角度据理力争:“神医,最近的药越来越难喝了,孤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喝的。”
何太医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茶杯,将药倒了一小杯仰头喝下。
他微微笑了笑:“你的药,煎好后我都会试。”
“……倒也不必。”沈明欢讪讪应了一句,只好颤抖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便也肉眼可见地瞬间蔫了下去。
他看了看窗台上同病相怜的花儿,再次在心里说了句抱歉。
何太医递过来一罐蜜饯,哭笑不得:“良药苦口。”
沈明欢含着蜜饯,戚戚然转身。
何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将桌上的药碗和用过的茶杯都带走,免得沈明欢看了难受。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只是看一眼中药都会难受。
何太医瞥了一眼跪在门边的随青,不在意地越过他出门,“公子,明日我再来盯着你喝药。”
沈明欢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他为这个小世界的任务付出太多!
“你很喜欢跪着?”沈明欢还没从那碗药中缓过神来,语气有些萎靡。
随青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没学过这个问题,只好踟蹰道:“属下……”
他“属下”了半天。
沈明欢叹了口气,“如果是聂时云,他现在已经站好了——这句话不是要你回答,是在让你起身。”
“公子不罚属下吗?”随青低声问。
他很习惯各种刑罚。
不论是因为他方才无礼地闯入,还是因为他向燕帝的告密,都应该罚他才是。
沈明欢坐直了身子。
随青条件反射也跪得更端正了些,他从未如此恐惧、又如此心甘情愿地等待宣判。
沈明欢问:“识字吗?”
随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试探回答:“会一点。”
沈明欢起身,步伐懒散。
他本就还在病中,便显得更加虚弱。
他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这个月看完,不懂之处来问孤。”
读书是一种特权。
这时代已经有了造纸术,但印刷术还未成熟,书籍仍然昂贵,非寻常人能够买得起的。
随青久久才低声应了句“是”。
沈明欢又缩回椅子上,“所以,你是喜欢跪着吗?”
主人问话必须回答,可随青愣神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他悄悄抬眼看向沈明欢,那人嘴角泛起笑意,眉眼弯弯。
如同一阵暖风轻拂,刹那间便是无尽春意,温柔缠绵。
随青便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
使团又是一番跋涉,终于回到了雍国。
聂时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回禀时有意避开沈明欢的所作所为,但架不住使团里还有别的文官。
雍帝被沈明欢种种不恭不敬之举吓出一身冷汗,随之而来便是大怒,“这逆子,险些毁了我雍国百年基业!”
沈明欢从前没存在感,朝堂之上没人替他说话,但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如今也没人落井下石。
毕竟他虽成了太子,但能不能活到回国那日都未可知。
雍帝还在碎碎念:“早知朕就该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掐死,早知就不该让他去……”
这下大臣们不能放心看戏了,不让沈明欢去,岂不是可能落到他们偷偷选择的皇子身上?
“陛下,太子殿下也是为雍国着想,若是真行了跪拜大礼,岂非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是啊是啊,太子乃我国储君,两国缔结盟约,正是需要强硬些……”
聂时云张嘴想说些什么,回头看见这些人谄媚夸张的面孔,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下了朝,他躲开祖父逮他的魔爪,先一步冲出大殿。
他素来爱玩爱闹,时常下朝之后便不见人影,聂舸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也不放在心上。
聂时云左右看了看,选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随手拎了一个正在扫地的小太监。
那太监看起来落魄,分明宫中是按旬发的服饰,他身上的却已经洗到发白。
袖口缺了一截,露出满是淤青的手腕,裤腿又偏长,被他松松地挽了起来,又随着繁重的劳作摇曳于地。
那太监胆子也很小,只是被聂时云叫了过来,也吓得瑟瑟发抖。
他握着扫帚,低着头不住求饶:“大人恕罪,求大人饶过小的……”
熟练流畅极了,一看就是没少被排挤欺负。
聂时云知道皇宫中向来藏污纳垢,在宫闱倾轧中最受折磨的便是这些宫女太监,他有些不忍:“你别怕,我就问个问题,你知道南怀瑾在哪吗?”
太监仿佛是顿了顿,而后抖得更厉害了,“大人,您找南怀瑾做什么?”
“帮忙带个话。”聂时云好心劝道:“你不要问这么多,皇宫里的事知道越多越危险。”
虽然很像威胁,但天地良心,他真的是出于善意。
南怀瑾本瑾:“……”
他抬起头,冷静地问道:“聂将军,敢问是什么话?”
聂时云震惊的目光像是看到了大变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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