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是为了摆脱信仰才逃离神殿吗?不是为了证明女神并不存在才一步步走到这里吗?只是一个幻影,只是幻影……比琉卡惊觉夏路尔就在身后,不知道该庆幸他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幕,还是该心疼他等来的是赫路弥斯义无反顾的自毁。
九骨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时,他们都不由自主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少年。
夏路尔不知什么时候也已来到悬崖边,面对圣光中的女神,他转过头来望着九骨和比琉卡。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两行血泪,他在哭吗?他早已没有眼泪了,剩下的只有血。
鲜血流过他的面颊,汇聚在下巴上一滴一滴落下。
“夏路尔……”
比琉卡听到他在哭,但那不是绝望的哭声,他欣慰且骄傲,他陪伴自己喜欢的人来到生命的尽头。历尽苦难,但勇敢无畏,有过快乐,也得到了爱情。他从来都不怕死。
“你早就知道吗?夏路尔。”
比琉卡忽然明白,也许夏路尔早已知道真相,只是赫路弥斯的执念在驱使他不断妥协退让。赫路弥斯想要的,就是他的目标,即使明知那会让他们的世界分崩离析,让所有信念都瓦解碎裂。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眶里同样也有哀伤和无奈,在比琉卡一愣之际,这个勇敢的孩子已经张开双手,向着赫路弥斯坠落的方向纵身一跃。
这一次,比琉卡没有再呼喊,心中更没有悲痛,有的只是愤怒。他提起剑对准光晕中的女神掷去,大声质问:“你究竟是什么!你是什么!”
长剑穿过了光中女神的身体,仿佛她本身就是虚无,是人们幻想出来的假象。
比琉卡问:“你到底要我做什么?难道我们都是你的棋子和玩偶吗?”
他的声音在深渊中震荡,发出阵阵回响。
忽然,女神消失了,四周的黑暗、骑士、乌有者、九骨和塞洛斯也全都不见了。一阵刺眼的白光后,比琉卡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美丽的草地上,远处山间有孤狼在嗥叫,树林里的鸟儿欢声齐鸣,草丛中,一条银色鳞片的小蛇害羞地游开。
——来,到我这里来。
温柔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第152章 弑神者
比琉卡握紧双拳,直到指甲刺破掌心,感受到尖锐的疼痛后才确定这不是梦。
不,还不能确定。
他想起费耶萨的话。
——是梦也不是梦。可以这么说,当她出现在你面前时,你醒着也是梦,而当她进入你的梦里,睡着了也会清醒。
这是神的世界,也是魔法世界,甚至说是苦行者塔塞拉经历过的千万个死后世界中的一个也未尝不可。比琉卡看着自己的脚,那件并无御寒作用的棉袍被他卷在膝盖上,露出一双光着的脚,脚趾陷在泥土中——温暖的、柔软的,散发着大地气息的泥土,给他带来熟悉的舒适。
这是久违的春季的土地,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出现一抹白影。
“白光。”他欣喜地追去,就像回到了湖中岛,每天都在追逐那只飞奔如闪电的小白鹿。可是刚跨出一步,他又立刻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他看到的景象。似梦非梦,真假难辨。
比琉卡最终还是往白光的方向走去,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呼唤声,他走进了阳光下的树林。
咚咚咚,砍树的声音。是伐木者吗?比琉卡循声而往,无论如何,伐木者对他而言都是一个熟悉的人。他在树林中穿行,阳光洒落地面留下一块块发亮的光斑,然而当他找到那个声音来源时,看到的却是一个金发青年。这个年轻人健康乐观,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比琉卡从没见过这个人,他也在砍树,砍一棵长满绿叶挺秀美丽的大树。
“你要去光那里,去吧,她就在前面。”
比琉卡疑惑地越过他,咚咚咚,哗啦一声,大树应声而倒。
这不是枯树,枯树已经死了,所以砍不断,只有活着的树才能被砍倒。
充满生命力的树倒下了,比琉卡却觉得身体被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包围着。他真的远离了风雪,远离了灾厄和诡谲的深渊吗?
九骨在哪?
——过来。
他被声音吸引,看到前方一棵茂密的树下站着个人影。
她穿着雪白衣裙,头发如瀑布般倾泻,头顶戴着草叶和野花编织的宝冠。她的目光如此温柔,像阳光下的湖水一样翠绿,嘴角含着慈爱的微笑能够融化一切冰霜。
“我的孩子。”她向他伸出双手,等着他过去相拥。
比琉卡走到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还向他伸着手,手臂像最完美的大理石般光滑。谁有这样的殊荣可以握住万物女神的双手?
比琉卡却冷冷地看着她问:“你是帕涅丝女神吗?”
“你可以认为我是。”
“如果我不认为你是,那你是什么?”
“我是生命本身。”
“你撒谎,你骗了赫路弥斯,骗他相信你,他稍有怀疑你就让他受尽折磨,让他在绝望中自尽。”比琉卡永远忘不了赫路弥斯临死前的笑声和眼泪,他固然有自己的执念,也是因为被这个自称女神的怪物玩弄于股掌。
比琉卡想起过往种种,想起了他们为什么历尽磨难走到她面前,她的美丽有目共睹,温柔抚慰人心,可是在美好的表象之下掩埋了多少尸骸枯骨。
帕涅丝无视他的愤怒,仍然保持着如神像般的端庄和微笑,告诉他:“生命本身就是无情的,生命是为了让人们尝尽痛苦,最终心甘情愿地奔向死亡。无论你是虔诚还是亵渎,是信任还是怀疑,都不能改变生命的意义。”
她温柔地说:“放弃生命选择死亡是他的自愿。”
这就是人们敬爱的女神,是无数人日夜膜拜、不惜生命去苦行追求的万物之神。
“你不该存在。”比琉卡说,“至少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存在。”
“那我该如何存在?”
“更虚无、更淡泊,只存在于绝望的人们心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和所有聆听者都听到你,让神殿骑士和不相干的人都看到你。”
“你认为我应该更像个神?”帕涅丝微笑着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是被人创造出来的?”
“我听说过,在远古魔法时代,有一群人创造了神。”
长廊中的壁画一幅幅历历在目,人们创造了一个不死的女孩,让她见证整个时代的兴衰存亡,在所有人都逝去后,她成了生命的起源。
“这是不对的。”帕涅丝说,“既然他们能创造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获得永生?”
比琉卡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啊,既然魔法时代的人们可以创造神,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第基斯人可以让死者复活,难道还不解永生的秘密吗?
他打量着眼前的女神,帕涅丝被她的创造者塑造得如此完美,任何灵巧的工匠也雕琢不出她美丽的万一。那些无所不能、擅用魔法的巫师们真的已经不在了?
一丝疑虑掠过比琉卡的心头。
“末日灾厄是什么?”他问。这大概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古都神殿不惜一切要让他聆听的神谕就在眼前,这一刻他比谁都更想知道答案。
“末日就是毁灭,就是死亡。”女神回答,“没有人能够幸免,没有人可以存活。”
“上一次末日灾厄,来到幽地的先贤们活下来了。”
“这一次不会再有。无论平民还是国王,祭司还是异教徒,无论男人女人,老者孩童,在末日面前都一样。生命或许各有不同,但死亡总是众生平等。”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些期待着神谕会有转机的祭司们该有多失望。比琉卡一瞬间竟然有种不可言喻的快感,然而快感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即将面对毁灭的人们绝望的面容。不只他自己和九骨,还有塞洛斯、珠岛、洛泽和纳珐,以及沿途数不清的令他关怀的人。
“为什么会有灾厄?”比琉卡又问,他不明白笼罩在这片大地上那种威不可测的力量从何而来,所有人都在说神的故事,每一个港口、酒馆、旅店中都有吟游歌手在歌颂女神。可当她真的站在他面前时,却告诉他什么也不用做,灾难必将毁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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