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承接着符尘的怒气:“对不起,我……”
符尘冲到面前:“对不起有个屁用!我满心欢喜从长陵赶来给先生庆贺生辰,原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现在他躺在这昏迷不醒,你要我……”
符尘呜呜喳喳吵的霍松声头痛,他茫然看着符尘,听见心里最敏感的那根弦被狠狠拨动一下。
“你说什么?”
符尘指责的话层出不穷,炮仗似的朝霍松声一顿嚷嚷。门口还有陈府下人守着,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霍松声今天被触了眉头,此时谁若再招惹他,那不是找死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霍松声马上要提剑砍了符尘的时候,林霰大概是被声音吵到,轻蹙起眉,模模糊糊地咛了一声。
那声儿不大,符尘和霍松声却同时听见了。
符尘立刻扑回床边,小心翼翼喊着:“先生。”
林霰缓缓睁开眼睛,眉头皱得更深了,大约是感知到了手痛。
霍松声来到他身边,矮身蹲着,安抚般用手轻抚着林霰的眉骨:“大夫往你手上打了钢针,现在还不能动,是不是很痛?”
林霰好像很快便接受了身体上的不适,反应过来后先问道:“文书呢?”
林霰声音沙哑,嗓子痛得厉害,他的脖子上有一大片的瘀痕,看起来十分吓人,一说话便想咳嗽。
霍松声见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文书,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不在意,不由得生起怨怒,面上却不显,只是告诉林霰:“我收起来了,等你好一点就给你。”
林霰轻轻咳着:“文书至关重要,你不要带在身上,以免遭来杀身之祸。”
林霰身体虚弱,有些气短,符尘赶紧给他顺气。
林霰似乎是才发现符尘在这,刚平缓的眉又皱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符尘丝毫没有刚才面对霍松声的气势:“我来看望先生,今天是先生……”
林霰突然咳嗽起来,打断了符尘的话。
霍松声起身去给他倒水,回来见林霰面若金纸,赶紧将符尘拉起来:“你去吃点东西,让他睡会。”
符尘不愿意:“我留在这照顾先生。”
“他的药还在炉子上热着,你要不要去看看?”霍松声谦虚说,“我不懂那些,肯定没你尽心周到。”
一句话把住了符尘的命门,符尘不情不愿地走了,门一关,屋里就剩林霰和霍松声两个人。
霍松声掖了掖林霰的被角,说道:“你再睡一会。”
林霰精力不济,身体疲软,确实需要休息,但他顾虑许多,请霍松声帮忙拿些笔墨。
霍松声没有依他:“要笔墨做什么?”
林霰说一句话要喘三口气:“这些刺客来的蹊跷,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没得到文书肯定还会再来,我调些人手保护你的安全。”
“你先考虑自己的安全吧。”霍松声去到桌边,“怎么,岷州也有聆语楼分部吗?”
林霰没有隐瞒:“海州有。”
霍松声研墨提笔:“你说我写。”
聆语楼有自己的一套语言体系,是防止信件落入别人手中,也是防止有人冒充。
林霰思虑周全,在创立聆语楼之初便设定好了规则,他报出一句暗语,要霍松声写好后交给符尘,符尘知道怎么通知聆语楼。
霍松声一一照办,然后回到床边:“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林霰点点头。
霍松声担心他睡得不够安稳,取来熏香点上,香炉就放在床头边上,舒缓香气徐徐飘来,霍松声就这样坐在边上,亲眼看着林霰渐渐睡熟。
林霰呼吸平缓,眉间细褶却不肯松。
霍松声渐渐沉下脸来,这些日子不知第多少次描摹起林霰的骨相。
林霰的长相毫无攻击性,常年病痛让他面色寡淡,嘴唇更是灰白一片。
霍松声合上双眼,探出手,很轻地碰林霰的脸,从额头到眉骨,细细触到颧骨面颊,沿着颌骨摸到下巴,一厘一寸,细致入微。
他摸林霰的肩,用双手丈量他的腰,甚至一路向下,圈住他的脚踝。
霍松声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手足无措,雷击般缩回手,夺门而出,提桶在覆着薄冰的井中打了一桶冰冷的水,用力扑在面上。
符尘刚巧端药回来,见霍松声在冰天雪地里用冷水洗脸,险些以为他疯了。
符尘走到跟前,小声说:“先生睡了?你这是做什么?”
“他睡了。”霍松声面上攀满水珠,鼻息颤抖,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胡乱抹了一把,手指顷刻间变得通红,“我清醒一下。”
符尘一碗药在手里,送也不是,退也不是。
霍松声说:“拿去温着,等林霰醒了再喝。”
“哦。”符尘转身欲走,没走多远又被霍松声叫住。
“等等。”
符尘回头:“啊?”
霍松声的脸被冷水冰的泛青,看起来冷硬硬的,他问道:“你跟着林霰多久了?”
符尘警惕性很高,反问说:“干嘛?”
“问问,看你能不能照顾好他。”
小孩虽然警觉,但不能被激,尤其是不能被霍松声激,当下就说:“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跟了先生快九年,怎么可能照顾不好他?”
“你才十六岁,跟了他九年?你七岁就跟着林霰了吗?”
符尘撇撇嘴:“差不多,我是先生一手养大的。”
霍松声问:“那你父母呢?”
符尘方才还咋咋呼呼,提起父母,转眼便安静下来,状似轻松道:“死了,先生找到我时,我还在要饭。”
霍松声想起来,当日在侯府,符尘用手鼓敲了一段叫花子要饭曲给时韫听。
他只当小孩子玩闹,未承想竟是幼时经历。
“可你姓符,符山上还有许多姓符之人,是你的亲眷吗?”
符尘摇摇头:“我们都是先生带回来的,虽然非亲非故,但胜似亲人。先生给了我们姓名,也给了我们安身之所,我们感激先生,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霍松声心跳逐渐加快:“那你们都是长陵人吗?”
符尘还是摇头:“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最后一个问题,霍松声攥紧双拳:“你之前说,今天是林霰的生辰。”
“对。”符尘点点头,“先生不爱过生辰,以往每到这天都要将自己关在房里,药不喝饭不吃,他那个身子怎么受得住?我就是担心这个才大老远跑来,谁知道……”
说了这么多,符尘才反应过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霍松声呼出一口冰冷的气息,眼睛泛起不明显得红:“我想了解他。”
符尘“哼”了声:“想知道你不会自己去问先生,在这里套我的话。”
霍松声艰涩地说:“你家先生什么脾气,我问他就会说吗?”
“那倒也是。”符尘说,“先生心地善良,并非你想的那样不堪,当初你不分青红皂白折断他的手,如今雪上加霜,我想到就很痛心。”
霍松声无意识摸向自己的胸口,似乎与符尘感同身受。
“我的错。”
符尘原本还想怪罪一番,看霍松声态度这么好反倒说不出来,别扭道:“罢了,我去给先生热药。”
“符尘。”霍松声叫他的名字,“今天我问你的话,别告诉先生。”
“为什么?”
“他身体不好,知道我瞎打听,指不定要不高兴。”
符尘勉强答应:“行吧。”
霍松声拍拍符尘的肩,手落上去时转了方向,摸摸他的头发:“你可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姓名?”
符尘回忆一番:“不记得了,先生说前尘旧事如烟,不必记得。但我有些印象,似乎姓蒯,不太常见,我至今都不会写那个字。”
霍松声笑了笑:“忘了也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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