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说着,摸到一直收在身上的,林霰的帕子。
他将帕子绕在林霰手掌上,数落道:“你这人,就不能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吗?右手吊起来你就弄左手啊,俩手都折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林霰专注地听,一句都不想错过。
他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还很乖,几乎不会反驳。
等霍松声说完,林霰才轻轻捏住霍松声即将脱离他掌心的指尖。
“干嘛?”霍松声不明所以。
林霰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将头贴在霍松声肩膀上。
霍松声原地怔了怔,默默将伞向林霰那边挪了一下。
“累了?”霍松声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其实很温和,他以为这次还会像之前每一次那样,得不到林霰的答案。
可是这次林霰应了一声,随后抬起手,虚虚地揽住了他的腰。
“将军。”林霰低沉道。
霍松声偏一点头,一声鼻音掠过林霰耳际:“嗯?”
林霰捉住那抹尾音,闭上眼,放纵了自己:“松声。”
雨打在伞上,啪啪作响。
霍松声的心跳与那声音重合。
他伸出手,很轻地抚过林霰的后颈,这是大将军笨拙的安慰。
霍松声不知道林霰的经历,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可他给了林霰一句:“我在。”
第四十六章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要早一些,雨水也格外多,风一吹便化作稀稀落落的霰粒,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霍松声撑着伞,林霰说想走走,霍松声便陪着他。
青石板路一眼望不到头,从行宫出去这条小巷窄而幽深。
霍松声觉得林霰兴致并不高涨,想来也是,谁再有闲情也不至于在冷风雨天里漫步,多半是想解忧散心。
霍松声以为林霰不会同他闲聊,不想没走几步,林霰便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林霰似乎是抬头看了眼天,接着便说道:“快到将军生辰了吧。”
霍松声是冬天生的,他出生那天天气并不太好,晨起便有霜雾,整日刮着冷风,晚间还下起了银豆子,那庭庭院院皆蒙了一层白色碎屑。
“你又算到了。”霍松声眉头一挑,“怎么算的?”
林霰答说:“岁寒松柏,闻风有声,将军得名‘松声’,应是生于冬日。”
“嗯。”霍松声算算日子,老皇帝生辰过后没几天,就该到他了,“下个月初六,那时我应该已经在溯望原了。”
林霰点点头:“可惜不能当面向将军庆贺生辰。”
“是挺可惜,不然还能向你讨份贺礼。”霍松声笑了笑,“亏了。”
林霰不喜这话,看向霍松声:“将军想要什么?”
霍松声耸肩一乐,摇头说:“算了吧,你管好自己。”
从名字猜生辰还挺有趣,霍松声转念一想,突然“哎”了声:“照这么说,你也是冬天生的?”
林霰闻言微顿,慢半拍应和道:“嗯。”
“什么日子?”
林霰模糊地说:“也是下个月吧。”
“这么巧?”霍松声揪着不放,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哪天啊,你不会比我大吧?”
“我……”
林霰难得卡了下壳,还在思考如何回答,忽闻街角旮旯里传来一声微弱猫叫。
霍松声看过去,角落堆放着不少杂物,一块木屑被顶了下来,惊到一只小猫。
俩人走到跟前,猫很瘦小也很脏,天寒地冻地缩在杂物堆里瑟瑟发抖,看起来出生不过月余,已不知流浪了多久,若是无人救治,很可能就冻死在这里了。
林霰蹲下身去,伸手要将猫捞起来。
霍松声拽住他的翻毛领,制止道:“你那手还要不要了,拿着伞,我来。”
林霰便将伞接过来,看霍松声小心翼翼将猫捧了出来。
大将军粗手粗脚惯了,过去拿刀砍人要命的手,如今抱着猫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感觉手稍微重点就该把猫捏死了。
“它不会死在我手里吧。”霍松声一言难尽地说。
“不会。”林霰愁云惨淡的目光总算露出一点光来,他温温和和地笑,说道,“将军,放松一点。”
“我没玩过这么软这么小的玩意儿。”霍松声一巴掌就能把猫托起来,他轻轻翻了翻,发现小猫的一只腿似乎有点问题,好像是骨头断了,“它受伤了。”
林霰也看出不对:“带回去吧,让符尧看看。”
小猫温顺地窝在霍松声手心里,它太脏了,还淋了雨,根本看不出花色。
霍松声拿袖子给小猫擦了擦水,手掌虚虚地挡着它,给它取暖。
林霰偏头看着霍松声,觉得霍松声笨拙又认真的模样很可爱,与成日里喊打喊杀的大将军截然不同,这样的霍松声添了几分纯真和稚气,让人很容易忘记他的身份和年龄。
上了马车,林霰将自己搭腿的毯子拿给霍松声,霍松声把小猫放在里面。
小猫伤了腿,应该是疼的,动一下就微弱的“喵”一声,听起来很可怜。
霍松声有些心软,用指尖点点小猫的鼻子:“别叫了,这么可怜。”
小猫被戳的往后一仰,吐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温热的触感让霍松声卸下强硬,他看向林霰:“它舔我哎!”
林霰被霍松声眼中不加掩饰的新奇与惊喜击中了,透过眼前的霍松声,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霍松声没有经历过十年战场,也没有经历过心碎的死别,或许他就该长成娇惯明朗的公子模样。
他本该是南林侯府最受宠,最讨人喜欢的小侯爷,偏偏要去做大历最锋利,最不被人待见的一把刀。
林霰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霍松声撞了下林霰的腿:“你摸摸。”
可等林霰真要摸的时候,霍松声又反悔了:“还是洗干净再摸吧,病秧子别给你摸出什么不痛快。”
林霰无奈地说:“这么小还不能洗澡。”
“哦,那你等它能洗澡了再玩吧。”霍松声把猫拿远一点,“真软,真听话,我小的时候曾在府中养过一只八哥,可把我吵得头痛,早知如此,还不如养只小猫。”
林霰面上带着隐晦笑意:“八哥?”
“对。”霍松声想来就无语,“成天学人说话,聒噪得很,气的我都想把它炖了。”
林霰掩唇轻咳,问道:“都会说什么?”
“就一些乱七八糟的啊。”霍松声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憋了回去。
他那时常拿娃娃亲调侃别人,从早到晚追在人后头喊“小媳妇”,每喊一次,便得到一声气极的“霍松声”,后来将人喊烦了,对方不理他,八哥却将话都学了去。
可这八哥学也不学好,顺序还能颠倒,最后就变成了“霍松声,小媳妇”。
弄得整个侯府都在背后偷偷笑话霍松声,堂堂小侯爷,每回从八哥面前经过,都想将它的毛全部拔光。
林霰低声浅笑,然后清一清嗓子:“嗯,那确实很烦。”
霍松声陪着林霰一路回了家,林霰身体尚未痊愈,精力并不太好,半路便蔫蔫的,到府上便被符尧按着灌起汤药。
照顾完大的,再照顾小的。
符尧瞪着林霰:“得,我不光得给人看病,还得给猫看病,传出去都有辱我南疆虫谷的名声。”
“看病不分贵贱。”符尘对猫表现出极大兴趣,蹿腾道,“做大夫的要对生命一视同仁。”
符尧胡子一吹抱着猫走了,符尘屁颠颠地跟上去。
霍松声去洗了手,腰兜里摸了摸,掂出个巴掌大的小布包。
林霰不明所以,见霍松声撑开布包,从里头夹了个红彤彤的山楂出来。
“病秧子。”霍松声说,“张嘴。”
林霰一令一动,张开嘴,将山楂吃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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