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无人,也没有点灯,雨夜多显寂寥。
院中的鸟被下人提走避雨去了,空荡荡的庭院,四处漏着风。
林霰喝的身上有些热,没立刻进屋,在门外站着吹了一会,待冷透了才去推门。
手搭在门上才觉出不对,门没关严。
喝了酒的脑子略微迟钝一瞬,门便从里头拉开了。
霍松声披着外衣出现在面前,看起来有些不悦:“这么晚?”
风将林霰身上的酒气吹过来,霍松声敏感地吸了吸鼻子,抓着林霰的衣领凑到他脖颈间闻:“你喝酒了?”
林霰站着不动,错愕地问:“你怎么在这?”
“不可以吗?”
霍松声将人拽进屋,点上烛火。
房里暖和,霍松声也不知来了多久,早早便将地龙升了起来。
林霰冻僵的四肢渐渐回暖,听霍松声不客气地数落他:“我发觉你这人真的很离谱,天天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还喝酒,你那破锣身子能碰酒?”
林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烈酒的后劲确实大,小腹烧得厉害。
霍松声看见他的动作:“难受了?”
林霰将手拿开一下,又贴回去,难得老实:“难受了。”
霍松声看着他的脸:“你是喝了多少啊。”
林霰这破烂身子,药也不能随便乱吃,霍松声拿不准他的度,又担心他不舒服。
林霰喝的不算多,也不算少,脑袋有点糊,但也没到不清醒的地步。
“也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霍松声倒水给林霰喝,“你能不能有点数啊。”
林霰点点头,将水喝了。
霍松声有点生气,看林霰这样又不好发作,憋的自己脸色难看。
他指着床:“上去,睡觉去。”
林霰应了声,将外衣脱掉,床边坐着看霍松声打了盆水回来给他擦脸。
热巾递到手中,林霰仰头扣在面上,双手紧紧按着。
霍松声扒拉他的手:“捂死了快。”
热巾被霍松声截走了,林霰的脸有了血色:“将军深夜来此,是有话要说吗?”
霍松声原本是有话想跟林霰说,可看他这样又不想说了,觉得他不清醒。
“嗯,明天再说吧。”霍松声出去把水倒掉。
林霰就一直坐在那看他走来走去,一会儿端盆倒水,一会儿收拾衣服。
等霍松声忙好了,走到林霰面前蹲下来。
俩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霍松声捏了捏林霰的下巴:“怎么不睡?”
林霰也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很专注。
霍松声被他盯着也没不自在,只是问:“这么看我做什么。”
林霰动了下唇,视线一低便看见霍松声喉结上的红印,那是他昨天按出来的。
他下颌处的血痕今天还被杨钦问起,俩人的痕迹一个在下巴,一个在喉结,很巧合,也很难解释。
“将军。”
霍松声挑起眉:“干嘛?”
林霰大抵还是喝多了,主动说起:“今日杨钦问我,下巴上的伤痕是怎么弄的。”
霍松声起了兴致:“你怎么说的?”
“我说路遇野猫,被猫抓的。”
霍松声轻轻一笑:“你说谁是野猫?”
“他还问我……”林霰抬起手,手背掠过霍松声的喉结。
霍松声只觉头皮发麻,他吸着气按住林霰的手:“别乱碰。”
“他还问我将军的脖子……”
霍松声都无语了:“杨钦怎么这么八卦?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林霰实话实说,“将军的私事,我不乱说。”
霍松声觉得林霰是喝多了,放在平时,林霰才不会同他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行,知道了。”霍松声拍拍林霰的手,“你醉了,睡吧。”
“将军。”林霰坐着不动。
“怎么喝多了这么多话?”霍松声有些无奈,“叫声名字我听听。”
林霰非常配合:“松声。”
霍松声就喜欢听话的:“平时也这么老实就好了。”
林霰眼里都是霍松声,说:“你快过生辰了。”
“是啊,你要给我送礼吗。”
林霰顿了顿,回说:“没有。”
霍松声快被他气笑了:“没有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我是想说……”林霰微微弯下腰,两手捧起霍松声的脸,托着他,沉甸甸的话脱口而出,“不要想那么多,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交给我,我不会害你。”
第六十章
这不是林霰第一次对霍松声说“不会害他”,之前每一次霍松声都只是听听,他从未真正信任过林霰,自然也从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林霰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因此可以随意牺牲掉这个过程中的每一个人。
霍松声不是最特别的一个,他们交情不算深,对林霰来说也不重要,所以霍松声不信他。
霍松声笑道:“你谋划了这么多,牺牲谁不是牺牲,怎么就不会害我了?”
林霰浅浅地拧起了眉,随即加重了语气,说道:“真的。”
霍松声不是无知孩童,深知朝堂上那些话术机关,长陵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太多,即便是心腹也要提防一手,以免背后插刀,旁人说的话又岂可轻信?
林霰这俩字说的沉重,霍松声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心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压着他,叫他无法质疑此话真假。
可当霍松声也认真的问起林霰“为什么”的时候,他又如过去很多次一样保持沉默。
霍松声知道林霰心思深重,有很多难言之事,说到底他们互不信任,难以向对方和盘托出。这些霍松声理解,长陵宫勾心斗角,人人都要择木而栖,放眼大历,唯有南林侯府态度不明,也只有他霍松声没有站队。
霍松声效忠赵氏,认赵渊为主君,十年甘之如饴。但今日海寇所言,字字句句,如针似砭戳破了大历如诸般华景不过泡沫幻影,赵氏的天下也已走到末路,江山易主不是指日可待,而是势在必行。
霍松声浑噩度过十年,闭目塞听,以为做个安分守己的臣子,就能留住他在乎的一切。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如同大历的忍让换来的是回讫的得寸进尺,霍松声这些年的退让,使靖北军处在一个尴尬境地,还差点让赵韵书被送去回讫和亲。
赵渊不会放弃对武将的打压,也不会抹消对忠臣的怀疑。赵安邈失势,宫中赵珩独大,霍松声如虎如狼雄踞北方,如同十年前的戚时靖,终将成为赵渊的心头大患。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里,戚时靖的下场,就是霍松声的下场。这是历史的往复,也是皇权引导下的必然走向。
霍松声按下林霰的手:“可是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林霰瞳孔骤缩。
“你苦心孤诣,筹谋这么多,此战过后,长陵宫中一举得名。”霍松声的眼睛被暖色的烛光映衬着,仿佛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赵渊这么多年分化皇子权力,戚家兵败后,凡是与戚家关系密切的皇子大臣,要么革职,要么被边缘化,他阻挠我调查当年的事,用回讫要挟我,让我心甘情愿留在漠北,但他也比谁都害怕,霍松声会变成第二个戚时靖。所以你会取代赵安邈,成为大历新生力量,制衡赵珩和我。”
“溯望原的血流的够多了,靖北军也跪的够久了。我最想做的就是带好这支队伍,替那些消失在大雪中的人好好活下去,但我没有做到。大梦一场,现在梦醒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旧事重演,靖北军要站起来,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我要赵渊一个一个拿下来。”
狱司之中,林霰手掐海寇命门,是警告,也是威吓,说“我大历将军,不屑与尔等为伍”。这话是说给海寇听,更是说给霍松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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