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死一死(7)

　　穆家做为国际性的老牌世家，背后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力，自然不会是单纯的商人。在他看来，穆箴作为家族下任族长，满世界跑才是正常状态，像现在这样大部分时间耗着自己身上，耗在苏氏上，那才叫奇怪。
　　不管穆箴背地里做了些什么，苏辰对现在的生活状态还是满意的，他什么都不用做，而以他现在所拥有的财产，即便以后穆箴离开，他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但是，虽然苏辰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却有人看不过去，而这种看不过去还是站在苏辰的立场上为他考虑，所以苏辰一时无言以对，不知该做何反应。
　　萧恒自那日来找过苏辰后，过了好一段时间没再出现，苏辰都快要忘了这个人，结果他突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并摆出一副要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姿态。
　　在萧恒的话中，穆箴是个居心叵测，包藏祸心的小人，他故意接近苏辰，就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借此谋夺苏氏集团。而苏辰年纪小，又常年卧病在床，天真善良，不知人心险恶，中了穆箴奸计。证据就是现在整个苏氏都已经处在穆箴掌控下。
　　萧恒说得振振有辞，甚至有几分痛心疾首，听得苏辰一愣一愣的，最后他总结道：“小辰，我知道你年幼失亲，没有依靠，正是渴望亲情友情的时候，但你不能眼睁睁将苏老创立的基业拱手让人啊。”
　　——并不是。
　　苏辰眼睛微微睁大，很想反驳一句，结果无奈地发现，竟然反驳不了。因为如果穆箴没出现，他本是要将苏氏卖给眼前的萧恒，而有了穆箴后，虽说签了协议请穆箴代管苏氏，他坐镇幕后作为最大股东当甩手掌柜。但一张纸又能有多大作用，更何况是穆箴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一张纸约束。
　　现在他与穆箴之间的情况，在外界看来，可不就是轻信外人，将苏氏集团拱手相让吗？
　　这些人并不知道穆箴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小小一个苏氏人家并不放在眼里，更不知道，苏氏在苏辰眼中，价值还比不过一堆真金白银，只要他有足够的金钱可以安然渡过此生，他根本不在乎苏氏到底归属于谁。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对外人说的，所以苏辰从头至尾保持沉默，令真心想帮他的萧恒无奈长叹。
　　等到苏辰离去后，萧恒闷闷不乐地坐在原地，皱眉苦思，想着能有什么办法劝服苏辰，不然他也没办法向自己的爷爷交待。
　　这时，一名身材高挑，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走到萧恒对面坐下，微笑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萧师兄，原来真的是你，没想到能在国内遇到你。”
　　“菀青，你什么时候也回国了？”萧恒有些意外，也有点惊喜，女子是萧恒在国外留学时的同学，关系还不错，萧恒只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却并不知道她的真实来历。杜菀青既有才情，又有容貌，求学时期很受追捧，萧恒也对她有过好感，只是后来听说她已有未婚夫，这才作罢。
　　杜菀青与他寒暄几句，聊了聊各自归国后的情况，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苏辰。
　　“师兄是来见朋友么？刚才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是你的朋友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这是杜菀青的高明之处，她不说是萧恒遇到烦心事，而是问他朋友是否遇到烦心事，这样便能直接谈及苏辰，又不显得唐突，反而显出她的关心。
　　萧恒果然没有多想，便跟她说起了苏辰的事。他说的时候一派忧心忡忡的样子，也就没注意到杜菀青在听到他说穆箴意图谋夺苏氏时，眼里一闪而过的讥诮与不屑。
　　苏辰回到家里，消失了两天的穆箴突然出现，一回来就扑上前搂住他的肩膀，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问道：“去哪里了？”
　　苏辰对他越来越霸道的行为很无语，却没查觉到自己对穆箴的亲近变得越来越习惯，心里一点排斥也没有，反而在穆箴面前也越来越随意起来。他扒开穆箴的手，瞪了男人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去哪里了你会不知道？”
　　人在的时候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视线范围，即便出差了，也是一天几通电话，身边更是安排了好几个盯着他行踪的人。对于穆箴这种近似监控的方式，苏辰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有了一种，和这个世界有了实质联系的真实感。
　　穆箴对苏辰这种无意识地只对他流露出来的随意很满意，于是并不戳破，放下手改搂住苏辰的腰，带着他在沙发边坐下。
　　“穆箴，做穆家家主，你这么闲真的没问题吗？”苏辰懒洋洋看男人一眼，语气略带嘲讽。
　　穆箴对他咧嘴一笑，忽然一把将他搂紧，开心地说道：“小辰终于知道关心我了，真是令人高兴啊。”
　　苏辰脸一黑，无语地瞪着穆箴——讽刺，讽刺你听不听得懂啊？
　　看着气鼓鼓地苏辰，穆箴抱着他摇了摇，笑了几声后，突然神情微敛，变正经起来，眼神幽深地盯着前方茶几，语气淡淡地，带着点漫不经心，可苏辰依然听出他话语里的肃杀之意。
　　“知道我在外界有一个怎样的称号吗？‘不死幽魂’。因为无论处在怎样的险境，哪怕是在别人看来的十死无生，我最后都能活下来，然后将我的敌人，一个一个，亲手打入地狱。和穆家作对的人有很多，和我作对的人也有很多，但他们总是杀不死我，而最后死的，总是别人。”
　　穆箴从不在苏辰面前谈及穆家，更不会说起他从前的事情，而在这短短一段话里，却透露他血腥险峻的过往。
　　苏辰垂下眼眸，他比穆箴所以为的更了解穆家，也更了解他。穆箴此人，若放在任何一个乱世，那都是枭雄霸主之才，然而这段话真正触动苏辰的，却是那“不死幽魂”四个字。
　　一缕不死的幽幽魂魄。
　　这说的不正是他自己吗？无论轮回多少世，虽然每一世都会死亡，却又在下一世重生，某种意义上说来，他才是真正的，不死幽魂。
　　永历劫难，求出无期。
　　几乎是即刻感知到苏辰低落下去的情绪，穆箴将他搂紧几分，收敛满身煞气，低下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苏辰微微抬头，凝视穆箴的眼睛，与他平日淡漠的眼神不同，此刻在苏辰眼里，似乎有一种隐藏地很深，深到连自身也能欺瞒过去的无边绝望。
　　心脏绞痛的感觉再次袭来，穆箴愣愣地看着苏辰，手无意识地抚上他的脸庞，触手冰凉。
　　“每一次活下来，你觉得开心吗？”苏辰望着穆箴，轻声问了一句。
　　刹那间，穆箴觉得心脏如被雷电击中，隐藏在最深处的那个角落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他怔怔地望着怀中少年，失去言语能力。
　　这一刻，两颗同样孤独的灵魂猝然相遇，剥开层层表相，窥见彼此内心深处的疲惫与孤寂。
　　一次一次地活下来，睁开眼，第一个袭上心间的念头是什么？
　　能够活下来真好？
　　不，不是的，是深深的孤独，是不知下一次“死亡”何时到来。每一次的活下来，似乎都只是为了赴下一次的死亡约会，这样的活着，会觉得开心吗？
　　可是所有人都只看到他活了下来，族人们高兴，因为他的强大；敌人们畏惧，同样因为他的强大。却从来没有人问他一句——你，开心吗？
　　穆箴紧紧地搂住苏辰，将他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什么话也没说，却像拥抱着他的整个世界。
　　之后穆箴表现地更粘苏辰，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甚至因此减少执行家族任务的次数。想当然他这种行为引起了穆家注视，于是苏辰不可避免地暴露在穆家人眼里。
　　穆箴作为穆家下任族长，是板上钉钉，众望所归之事，而他的威望，全都是自己一手打出来的，半点没有依靠祖辈父辈。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却非穆家人。
　　在穆箴执行一个不可推托的任务离开后，萧恒再次上门拜访，同时还带来一个女人。
　　出于对萧恒那发自真心的善意的好感，苏辰没有拒绝他的拜访，但在看到站在萧恒身边的那个女人时，却令他眉头微皱，隐有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