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花枝与灰烬(7)
齐爷就是这样一个人。
破晓的时候他便起床清洗,但提不起什么精神,只是交代些公式化的事情,徒当消磨而已。待一天最光明的时间过去,那样的渐渐昏暗下去的气氛,才能令他高兴多动一些脑子计划一些什么。
但是最近不一样了,当齐爷感觉到长久以来期待的契机已经接近甚至到来,他也开始忙碌。从早餐后便忙个不停,内线外线的电话不断地响,等着他进一步地布置和调度。这种改变令身边每个人的精神感到紧张的时候,陆以华却感到愉快,并飞快地适应了这种稍微不那么怠惰的生活。
——他早已习惯了整日地忙碌,前一阵的调整之后,迫切需要重新找回工作的状态。
今天,再次如他所愿地,一大早被陈管家找上门来催他起床。
“小陆,齐爷有事找你。”
“我立刻就去。”
他在洗漱时不断猜测齐爷为什么找他,也许是昨天潜入K城的探子立即有了发现,也许是煜宇中的粽子被抓到,也许是T城方面着手布置的局被窥到了那么一角……很多很多个“也许”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当他敲书房的门时,那些充斥着的消息也没肯给他一个稍微有把握一些的猜测结果。
“齐爷,您找我?”顺便向郭贺用微笑打个招呼。
“嗯。”齐爷今天穿着贴身的软布衫子,半倚在沙发上。见他来了便点点头,敲击两下键盘,示意他看壁上的投影。
那是陆以华去天泽楼见罗风的录像,画质相当好。他没问齐爷为什么会有录像,只是顺应齐爷所指地又认真看了一遍,直至结束。
“说说你的想法。”指关节点在桌沿上,语气一贯轻描淡写。
“罗风不过是个逞凶斗狠的,性格很躁。他身后那个一直提醒他该怎么做的人可能才是真正的主导者。”那个人长相普通年纪正常,气势也并不凸显,隐于罗风身后,直观谈判时并没有令陆以华产生压力,也就没有过多关注。从摄像角度重看一遍,才发现他可以牵制罗风的性格,而且举止隐蔽,应是早便伏在那处的笔。
“说得深点。”
“罗风是个幌子,也许K城不过是来拖我们时间和注意力的。真正的当家罗煜一直在K城不知道安排着什么,冷静阴狠的罗阳去了T市,难道K城打算归于T城的范围,甚至双方已经接触好了?”想到此,不由得便有点焦虑。
“继续。”
“齐爷打算先按兵不动等待时机,还是先行出手?”
齐爷没说话。
“以华还是嫩了一点,”一直站在一边听着的郭贺笑了笑,打个圆场,“哪怕罗风真的是个有勇无谋的傻小子,也不能就凭这个认定煜宇和徐家已经有了约定,在拖我们时间。如果真的打算把K城拱手交给徐家管理,那煜宇可以直接散掉,让徐家光明正大地宣布,何必在我们这边拖延,毕竟当地势力已经臣服了。”
“那……”
“怎么都说不通是么?”齐爷问。
“是。”
“你知道罗家兄弟的背景么?”
“不太清楚,没有什么详细的资料。只知道在齐家和徐家上一代因K城的事略有摩擦后没多久,他们三个和仇宇便开始崭露头角,尤其是罗煜和仇宇,两个都是狠角色,看准时机,知道那片地方没有人占,就动了心思。从底层开始以血肉打拼,拜了把子喝了血酒,誓约要把K城的各股暗流整合起来,甚至敢暗里将齐徐两家布在那里的钉子拔下去。几年后他们带着批小弟组起了煜宇,K城逐渐稳定下来。”
“你猜,他们是从哪儿来的。”算是奖励他记得清楚,齐爷指指一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按刚刚出头时的年纪,应该都是血气方刚有心做一番大事业的。也许是少年犯?或者家庭出了什么问题流落街头,因为敢拼所以逐渐被人关注。”确实,每个城市的暗街里都有不知多少迷茫的少年人,或逢剧变,或生来便不安分。这样年轻却脆弱的生命充斥在那里,结局或喜或悲,在成功地将自己从人群中脱出之前,是没有人在意的。
“那天晚宴我联络了一个情报贩子,让他帮忙查一下仇宇的身份。”一家三兄弟同时沦落街头可算正常,可是另外一个少年仇宇,是如何与他们相识,又是凭借什么让他们这样信任甚至立下血誓结为兄弟的?再者言,仇宇与罗家兄弟虽不同姓,却是煜宇的二把手,他们为何争吵,他又是怎样失踪的?为什么煜宇的人对此只字不提?
“情报贩子?”
“是啊,只要你的过去没有被消除干净,他们就能追查出来。黑市里的每一笔交易,榜上的每个人头,都在他们的手上了。只要你有钱,他们就乐于为你服务。”郭贺解释道。
“那情报贩子说了什么?”
“说仇宇原来是徐家的旁支,叫徐予。徐立先占了家主的位子之后对这个异母的小弟处处打压,经常给他难堪。徐予年少正意气风发地想闯荡一番,却被挤兑得连堂会都参加不了,最后和徐立先积怨成仇,当众冲突。怕被徐立先报复,当夜改名换姓逃到K城。后来遇到罗家兄弟,决心一起在K城建立自己的势力。”
“……仇宇是被徐立先捉回去的?”
“也许是徐家内部出了问题,所以召回徐予这个算得上嫡系的人。”
“也许煜宇真正想要的是和T城谈判要回自己的二当家,所以才派了罗阳过去?”
“不无可能。”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齐爷唇角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有些冷意,“而我们所猜测的,也未必是事实。继续扩张我们的势力,无论以什么样的由头为开始,都不算勉强。”
原来齐爷在意的始终不是这件事本身的内在,而是这件事本身能提供的助力。
“好,我需要怎么做?”郭贺已经退下,准备将齐爷才说过的适当透露给几个核心人士,陆以华坐在椅子上,望向齐爷。
“很简单,坐在这参与会议,尽快让大家都习惯你的存在和地位。”
17
第十七章 ...
陆以华被那句话中隐含的无限可能触动,一瞬间连眼神都隐隐泛起了一闪而过的亮光,期待道:“齐爷打算交给我什么任务?”
“你想要什么任务?”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您的要求。”他是认真的。
“过来。”言语虽短,说之前却有一瞬间的迟疑。
眼见齐爷倚在沙发上示意他过去,陆以华快走两步赶到齐爷身前,却没再听到下一句吩咐。齐爷唇角微动,却并没有声音进入他耳中,自然而然便俯□靠过去:“您说什么?”
这个姿势令齐爷相当轻易地将他拉到沙发上,而陆以华突发地失去重心,乃至于慌乱地被扯进眼前这个男人的怀里,跌得未免有些狼狈了——“齐爷?”
“你在期待我能让你做些正事吗?”齐爷从未用那么轻视而玩味的语气对他说话,将他牢牢按在怀里的同时,略有些冰凉的手指已经撩开他衬衣的下摆潜了上去。
陆以华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惊得向后弹起身体,却没有感觉到更进一步的带有撩拨意味的动作,心思百转间,他察觉到情形与往日都有所不同,只得暂时沉默以对。而齐爷翻身将他困在沙发与自己身体之间的时候,在他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关灯”。
这才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齐爷的书房向来挂着厚厚的窗帘以防止被人窥视,于是灯光长亮,没有一日例外。今天也是如此,可是屋中并无旁人,齐爷这是要避谁?
思维尚混沌一片,身上的人已催促般地加大了力道揉搓他的身体,四肢交缠,衬衣大半被扯开虚挂在手臂间,看起来分外煽情与激烈。然而他抬起头看向那双眼睛,其中却并没有什么暧昧的温度。关灯……被这样陷在沙发里,哪有办法去碰那远在门边的开关?
“齐爷……”压着嗓子佯作动了情的低沉,陆以华唤道。
“说。”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正伸向他的皮带,齐爷的口吻是标准的不耐烦。
“灯、请,请把灯关上。”如果不能自己去做,那齐爷也许是要求自己向他提出这个请求?难为情般地将脸侧向沙发靠里的方向,断续道:“太亮了……”
“麻烦。”像任何一个被打断了情事的男人,齐爷暴躁得甚至懒得走到门边,直接踩上鞋子一脚踢在沙发旁边的一小块方形黑色玻璃上,瞬时屋内一片黑暗,甚至连电话上的指示灯都灭了。
陆以华知道,这是主宅中每个房间都有的独立电闸,关闭之后,房间全面停止输电,在工作的所有设备会立即停止运行。
“您怀疑有内奸?”
这一片庄园看似古旧,内在却十足十的充斥着现代技术。每个房间的电路都是单独的,每件电子器具的供电来源都附着在房间的主电路之上,使线路成为一体。这样,在例行的检查中,如果出现了用主电路之外的电源运作的电子用品,可以极其简单地清查出来。
也正因如此,齐家主宅一向干干净净,没有被外人安插窃听器或摄像工具的可能性。当然,仅限于外人。如果有内部人员可以自由进出某些房间,自然是有机会将微小的“暗器”与主电路连接上,从而隐蔽且安全地进行工作。
齐爷之前大费周章地做戏,不过是为了找一个理由暂时性地切断电路,以达到之后内容不被监听的目的罢了。
“这是很明显的。”示意他将衣物垫到身下压出些褶皱,齐爷坐回沙发上,冷冷地这样说着,他语气中浓重的阴霾令陆以华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仇宇是什么人,K城煜宇的二当家。K城是我在明里暗里关注着的一个重要存在,凭齐家的情报网,势力范围接壤的一个城里最大势力的头目资料都查不出来,还要我去向情报贩子买么?”
“您觉得内奸是哪儿的人?”
“你说。”齐爷喜欢引导他去思考,尽量深邃,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想得越多越好。
“K城的人没这个能力,是徐家?”
“也许,”齐爷并没有直接回答,继续道,“无论是哪家的,这个人在齐家,位置已经不低。”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入书房面见齐家家主的,这样看来,那人的位置何止不低,“齐爷您心中有数了么?”
“替我传讯知晓知情的郭贺虽然关系布得广却没有实权;负责情报方面的沈严和调动人手的沈乾跟着齐家生生死死三十多年,连我都要称他们一声先生;之前负责K城方面的赵一舟虽有才智但资历不足,后面没有人支持的话难以掀起这么大的浪来。”齐爷点了支烟,一个个数着可能有嫌疑的人。
陆以华知道,他接触的已是机密中的机密了。家主对属下的猜忌,这是不应向他这样置身其中不过半年的人宣之于口的事,齐爷这份信任,实在让他觉得欣然却也沉重。
“这些本不该和你说,”齐爷扫他一眼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吐出一口烟气来,“你也算得上最值得怀疑的人了,住在主宅,没经过什么事,来历有些稀奇——最可疑的一点就是和家主的关系近成这样。”
说着说着便难以掩饰地笑了,对面皮有点发红的陆以华继续道:“可我知道谁也不会敢赌我当初见你时会留下你的性命,更不敢赌我对你起了兴致去把你要到身边来,这样一说,你反而比我手下任何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更可靠了。”
这也许就是将权势握在手中的人最大的悲哀吧,当局势未明的时候,身边的每一个曾经信任的下属都有可能是那个藏匿起来等着置你于死地的人,而在那漫长的探查过程中,猜忌与误解,犹豫与错判,又会伤了多少忠诚的心。
没有人可疑信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了。可是齐厉说起这些的时候算得上轻描淡写,直白地指出,甚至是笑着计算每个人背叛的可能性和原因,这种坚韧的强势背后,到底是怎样的过去呢。
要经历过什么样风雨的人,才能坦然面对种种不堪的可能性,而不是去怨去恨去愤怒?
他太了解人性了么,以至于像把自己的人性也放置得坦荡荡的,懒于去掩盖,因为他已无需掩盖。那种东西,已无法激化出他的负面情绪,从而演化成为他的弱点。
当一个人已经可以面对弱点,弱点自然就再也不是弱点了。陆以华想起那天齐爷在夜色里吻他,与此时的神情恰恰相同。
竟似悲悯。
“齐爷,谢谢。”
陆以华谢谢他一直以来的,不动声色的体贴。而齐爷,则以为那是出于对自己信任的回报。
“没有什么可谢的,你可以把这一切看得更理所当然一些。不过,无论是谁,无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在他们潜伏着仍不冒出头角时,我都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是K城的事刻不容缓,这样的机会错过了,下次便是师出无名。如果在和徐家发生矛盾的时候后院起火,可就有些棘手了。”
“齐爷要我怎么做?”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正式介入齐家的事宜决策会议,我会逐步给你增加一些实权,当然,相应的,你要为此做出很大的努力。”
“我会尽力。”经过这些时日,陆以华心中很清楚,齐家上层大多是冷静有礼的外在形象,内质中混江湖的那一种热血习气却仍未散去。并不是简单的分配到了权力就能令他们服气,听从自己的调度。相反,他们注重的仍是太久太久之前的那种义气之观。
兄弟跟着你,有没有饭吃。
为你打为你杀为你拼死拼活,你对不对得起这些血这些命。
你有没有义气,够不够胆色,关键时刻能不能扛起来事,事到临头是缩还是闯。
这样的生活,与他之前所处的环境差得太多了。
“那并不是最重要的。”齐爷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着几件零散的玉佩、扳指,还有做工精致的银器,沉沉地堆着。
他看了看,细细地顺着盒子边沿寻出个缝隙来,打开一个夹层,是极薄的一个金质薄片,方方正正,上面是个“火”字。他将这个奇怪的薄片交到陆以华手上,随口解释道:“之前不知几代的时候,家里发达了,便要认个祖。说后世以国为姓,称姓齐的始祖是姜太公子牙,炎帝之后,干脆做了个金箔当信物,上面就镂了个火字。”
这样有了权势便认个有来头的祖宗,似乎也是黑道上的一种流俗了,但陆以华怎么也没想到齐家的哪代长辈直接认到炎帝身上去了,多少有点哭笑不得。然而无论由来是什么,如今这个小小的金箔,代表的必定已是齐家的权势了。就这样交到自己的手上,想必齐爷也是下了决心的……
“我会保管好的。”
“这不重要,只要我还在,齐家就是有主的。它就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个金子做的玩件儿罢了。”齐爷闻言挑了挑眉,言语中自有自己的那一份狂傲自持在,“但是若有一日,我有了危险,齐家有了麻烦……”
“那个时候,想办法撇干净关系或者逃走。”
“活下去,到西北边的S市,把它交给那边齐家的掌权人。”
“要保齐家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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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
“已经这么严重了?”陆以华难免有点反应不能,了解到这信物真正的重要意义同时,也感觉到了更大的责任和压力——为什么说得这么郑重?
“远远没到这个地步。”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凡是都要往最坏的可能性去做打算,只有这样,才能把一切可能都掌握在手中,不至于出现意料外的恶性发展。而如果出现了最坏的情况,怎么样才能把损失降到最小,才是重点。
“齐爷的出行时间表和线路都是保密的,虽然徐家仍是老派的暴力分子,但也不至于公然闯进主宅来……难道您怕内奸和徐家勾结起来?”这一想便觉有些微妙的焦虑感,与其说是因为齐家这一大族的盛衰而担忧,更不如说是对眼前这个显得并无在乎之意的男人的紧张。
“不无可能,至少有人瞒下了很多K城相关的情报是肯定的。如今我已绕过内部的某些机构去购买情报,他们意识到事态发展不好,很快就要冒出头来了。至于你,没必要为我担心,”见陆以华裸着上身坐在沙发上忧虑的模样,齐爷摆了摆手,“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妈妈的,说东说西,两个字,照做。”
“我会保管好东西,适当地表现一下却不露真才实学。齐爷,我绝不辜负你的信任。”陆以华闻言仰起头报以一笑。男人的生命中总需要事业,也需要惺惺相惜的同伴,既然有人了解他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品性,自然也该“入乡随俗”地去热血一番,也算尽一回从没尽过的兴致了。
“这不仅需要你的聪明才智,更需要勇气。”
——“以华,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勇敢的人。”这并非大男人之间的矫情,甚至也不是对下属的那种权御之术。齐爷说这话时至少有七八分的真心:那日他从车上下来,前前后后的下属护着他,他看着自己手下的门堂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大门,心想,安稳太久,没怎么见过这样的事了,真是个性子烈如火的。
哪知道进去看了,是个与强壮二字沾不得什么边儿的年轻人。衬衣、领带,精英的扮相,估计被人打翻在地之前还是个一派斯文的,这会儿也只能伏在地上喘气都喘不大声,只是睁着眼,看着。齐爷就是从那眼神里看出一点执拗,不多,却足以让他在此时此地出现,伤得一塌糊涂。
也就是那一点执拗,让齐爷一直选择相信他,乃至于现在将一些发生可能性很小却关系重大的事情托付给他。
因为这个人冷酷。
和某些人的冷酷不一样,他们只会选择对旁人冷酷,这种冷酷正来自于对自己的爱;而陆以华这样的,只选择对自己冷酷。不把自己当回事,活在别人的世界里,难道不是一种极端的冷酷么?如今硬将他从别人的世界里拖出来——当然他自己也出了很大力气的——却还是那样,什么都能忍,什么都不说。
除了在自己面前常无意识地示弱,还是那个可以把自己豁出去成全别人的陆以华,那灵魂最深处的一点执拗,从没变过。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是最适合托付些什么的?不必去介意他是否负荷得起,也不必去担心他的忠诚程度。扛不起的他也会拼命去扛,任何人都背叛了,他也要为你给的那点信任去抛头颅洒热血。
真傻,齐爷想。
更傻的是,这么个一心热血的人,居然自认为性情冷淡,自认为对不起谁谁,常被莫名的负罪感凌迟着,未免可悲。
如今自己也要利用他的傻而将他往前推了,虽不舍,却也没办法更变。因为已经想要这个人来负担自己的责任,也只要这个人来负担。
值得信任的人,能够坚守的人也许不止他一个,但就是他了。齐爷对自己的这点私心,也不由感到些好奇,这是未曾过的体会,大概是出于好感。常人来说,愈是有好感的对象,便愈是珍惜,放在心里疼的人,生怕有一点损伤,恨不能捧在怀里就这样一辈子算了。齐爷却不,他若是对谁有心,便要给他施压,迫他承受,看他坚强起来挺直背把所有该抛下的不该抛下的都扔掉,利利落落的样子,才觉得高兴。
当然该给的保护与痛惜,也从不曾少过。
而陆以华从不知道这些。既不知齐爷说他“有勇气”的理由,也不知那所谓“冷酷”的评价,他只知道齐爷认可他,需要他,可能这就够了。
虽然他还知道很多,知道齐爷之于自己已成为最重要的存在,甚至隐隐察觉自己的生活重心已完全偏于这个极富于个人魅力的男人,可他真的不清楚,这究竟是纯粹的仰慕,或是掺杂着暧昧的什么。
若说完全没有暧昧,那不如说是笑话。彼此心知肚明,纵然爱与欲可以完全剥离,然而即便完全脱离了欲的存在,谁能说那些自然而然的看顾,悉心的安抚,相处中的种种契合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他在午夜梦回也会模模糊糊地想起,然后又告诉他自己先放下。先把一切都放下,只要做到齐爷想要的,就可以了。
感情,尤其是过于细腻与温柔的感情,对男人来说未免觉得奢侈而不敢触碰,甚至是有一些羞耻的。不说不问,就当做是一种默契去处理吧,这样的胶着,也好过点破与追究的尴尬。某些事过后,陆以华已经学会不强求,甚至是不追求。
不求结果,尽力去做,任何时候都不要期期艾艾左思右想地猜,放得开才能看得清。对方若不是,则痛过之后因未曾表白而仍可守护;若是,自有水到渠成一片澄明的时候。在这样气氛紧张,上下充斥着强烈的即将发生冲突的信号时,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这些疑为感情的问题吧——先抛到脑后去。
“也许吧。”如果齐爷说的勇气就是这个,那么他承认自己确实开始有了。
很奇怪不是么,这样的两个人,想着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却都攸关彼此。明明是相岔开的思路,竟也能获得一个算得上统一的结论。
也许确实是的,这些都无关紧要,这样的状态如何不好,他们都是各自独立的,却又对彼此相属略有期待,不急,甚至刻意地去绕开或者放慢脚步,来吧,用略微悠闲而彼此治愈的频率来交流,这样只要专心面对来自外界的伤害与被伤害便好。
有心去善待,早便足够。
“有勇气有智慧的话,其实还是缺了一点东西。”齐爷算算时间,知道差不多了,对陆以华笑:“衣服脱干净去浴室洗个澡,仆人们认为停电时间已经足够我们做完的时候,会请陈管家来试探性地敲敲门。”
“还缺了什么?”陆以华坦然地抬起腰脱下长裤,用理智无视掉后半句。
“你洗完澡我们去射击场。”这个暗示已经太直白了些。
眼神一亮,故意将裤子堆在沙发前作出是被随手丢开的样子,陆以华大步向浴室而去。射击场,也许每个男人年少时都有这样的一个梦想吧,挺身握着枪,姿势帅得不行,最好再像影片里一样,飞檐走壁间将子弹精确地射入各个目标……即便是他这样较文雅些的,真有了机会,也仍是跃跃欲试的。
齐爷笑着抱臂看他快步走过去,一边看一边将自己的衫子拉扯得凌乱些,眼见他已走到了浴室门前,才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做 爱时是穿着内裤的么?”
…………某人僵硬地回身,将某物丢到牛仔裤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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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
陆以华换好衣服出现时头发还有些湿,推门出去正见齐爷在厅里和陈管家商量去射击场的事。
“齐爷,多带几个人吧,毕竟现在风声紧,徐家那边也早就放出话来,说是要给最近找自家麻烦的人点颜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