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花枝与灰烬(5)
对于那些内容的猜测,外人众说纷纭,大多无稽。
他说的是以后,是齐家这样靠前几代拼杀下来的基业的前景,不是江湖不是义气不是兄弟,不是抢了哪家的场子杀了哪家的头子,也不是和这家搞好了关系和那家化解了仇怨。齐厉把眼光放在了十年以后,他说我要齐家一直延续下去。
要齐家一直在,至少不被新兴势力淘汰。
如果时代变了,就把家族也改变。雄厚的基业有了,稳定十年,徐图进取,扩大势力范围和各项信息与资源的占有,然后,不仅进行单纯的投资,同时开始发展自己的事业链……
例如只有极核心的几人知道,齐家不仅在手底下的几家公司是投资的董事或股东身份,还有自己在操纵运营着的大型企业潜伏于幕下。
是时候伸手抢占地盘与资金市场了,这个契机来得刚好,齐爷把预想的局面铺得太大,就从这小小的K城开始下手。
“……”陆以华被这样的说法之下的暗示意味所诱动,他并不清楚这些层面上的各种事情,这离之前的他还是稍微遥远了些。然而令他沉默如斯的并不是齐爷暗藏于平静之下的野心,而是——一个棋子,需要知道得这么清楚么?
如果这样位置的人知道得太多,有害而无利,只会使一切更加复杂,不是么?
他微扬起头去看齐爷,却发现对方已经站起身走了过来。
“终于敢抬头看我了?”对他一直维持的假笑很是不满,齐爷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戏谑他。
“齐爷……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难不成要抒发一下自己的壮志然后杀人灭口?陆以华被自己脑内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险些逗笑了。
“你说呢?”
“请齐爷明示。”他承认自己傻,永远猜不透看不透许多东西。
“那么我再问你一遍,”深而又深地,齐爷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这件事的后续你是否愿意继续负责?”
——……什么?
——这句话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这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奖励属下性质的肯定或者鼓励了。
——这是否证明着,他将与这个男人一同经历这场不知胜败的翻天覆地,参与其中,作为一个被真正信任着的存在?
齐爷的眼神已经有些不耐烦。
可陆以华仍然处于口干舌燥目瞪口呆的状态中,略有些僵硬掉的表情卡在他的脸上有种错位感,而事实上真正错位的恰是他的心。
“齐爷,你信任我?”
“我不信任任何不值得信任的人。”齐爷说话突然拐弯抹角起来,摆明了是看出陆以华现在脑袋一团混乱已经不太会转弯了。
不信任任何不值得信任的人,也就是说信任值得信任的人,那么自己如果是值得信任的人,齐爷就信任自己。
是要自己表忠心的意思么?
“我一定全力以赴。”
齐厉想骂人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人呆起来真是不一般的呆,登峰造极了。
“我的意思是,我信任你。”
陆以华的心和表情同时归位,智商也回到了正常水平,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大脑当机造成的笑话。
有点丢脸,他想。
然后被吻了。
有点想哭,他继续想。
——是因为丢脸还是因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12
第十二章 ...
风声越来越紧。
在陆以华的眼里,具体表现是这样的:越来越多的人在越来越奇诡的时间里在越来越机密的地方和越来越严肃的齐爷说越来越高深的话题。
原本进出主宅的不过就是一个郭贺而已,慢慢的,年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火爆的冷静的,很多人带着某种诡秘的难以言说的神色来对齐爷说点什么,微笑中带有一点暧昧,或甘心或不情愿,把自己腹腔中一些原本应该吞咽下去而不是宣之于外的信息吐露出来。
陆以华不知道齐爷用的手段是威逼还是利诱,也许那些人只是顺势寻找一个更好的出路与前景?但是陆以华知道,于齐爷的方面来说这是一种帮助,于某些人的方面来说,那是一种背叛。
有人背叛了,作为知情者与秘密的保护者,将它们奉给另一个人。
陆以华为那些人而觉得难堪,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此理所应当的齐爷。不知道是谁的错,是利益么是野心么是人性中脆弱的那一点么?而操纵着这些的齐厉,很明显已经有了一些恐怖的气息。
就像是很久以前印象中的那个“齐爷”所代表的最简单的感觉一样。
——如果当时齐爷没有要那些人停下,如果齐爷没有插手婚礼将自己带走,如果齐爷没有将自己带进这个陌生的近乎于另一个世界的环境中,那么他所知的齐爷,还是那样一个可怕的令人战栗的存在。
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密谋着什么,一步一步地潜入、干扰、侵占,使用手段来令人臣服,通过秘密来让某些人惶惶终日,依靠势力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个让人想要远远躲开的,不想去接触的,传说中的黑道头子这样的人吧。
可惜没有如果。
齐爷在他眼中,已经成为另一个略显温和的人了。
所以即便有恐惧有迷惑也要坚定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从慵懒淡然的神色下浮起的野心在受控制地滋长。
他告诉自己不要怀疑,每日利落地跑上跑下结识新到访的人,陪着齐爷一起听各种人的报告,迎接或疑惑或轻视或憎恶或好奇的神情。然后齐爷会问他可有收获,对刚才得到的消息可有见解,对自己刚才所下的指示可否明白。
就这样直到深夜。
月已高悬,齐爷沐浴之后披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暗色的刺绣天鹅绒窗帘在他身畔静止着,一室沉默。
陆以华打算回房间休息,正要开口,却听齐爷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叫人端点水果上来。”
“齐爷,你很累?”不自觉便走到窗前,微抬起头看向这个将一切都放在自己掌中去规划去算计、野心却在更远之处的男人,突然察觉在这样的喧哗已歇,连灯光都凄冷了些的夜里,就连他都看起来有些厌倦之意了。
“我怎么会累。”齐爷笑,仄仄地抬了抬眼,沉声道,“在我达到目的之前,是不会累的。”他少年时看起来一直是无忧无虑,毫无心机的。兄弟们在家学习或者卖乖弄巧时,他只会在花园里发呆,看着各种花草,装作一个有些闷、有些自闭的孩子。只因为他生在一个兄弟注定不能和平共存的家庭里,他的母亲从他有意识开始便一直在叮嘱他,要他好好保护自己。若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得到权力;而要得到权力,就必须先假装自己对权力一点欲望也没有。
装帧得分外精致的带插图的硬皮彩绘书,他不敢要;渴慕和大哥一样能随父亲去远游,他不敢说;甚至是饭桌上离得稍远的一盘菜,他也不敢多夹一筷子。
他的母亲总是为他思虑太多,娘家无法依靠,只能拼命地去压抑儿子对任何事物的欲望,她知道,终有一天那会爆发。因为她的儿子是个男人,并不比任何一个兄弟差,更不想让自己显得比任何一个兄弟差,可是他只有差上十多年甚至二十年,咬着牙忍过去,才能过上一点不再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的母亲想得太多了,心事太重,便郁郁寡欢。时日久了,又与他父亲生了许多嫌隙,机关算得尽了,油枯灯灭。
她最后死在她的房间里,绣着吉祥图案的大床是暗红色的,衬得她更加憔悴与苍白,却也让他突然意识到他的母亲在年轻时可能是极美丽的,只是过早折损。
但他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哀恸这样的感觉,都已在麻木中渐渐失去。
死前她抓着他的手,眼眸灿若星子,却过于明亮,几近发狂,她说:“如果是你大哥和四哥占了上风,你就这样、就这样,混下去。等他们继承了老爷子的一切,你带着我给你准备好的一切,走、走得远些,一直向北面,便有机会发展出自己的事业来。”
她咳,断断续续地,咳了一阵继续说,又流畅如常人,“若是其他人或者旁支的占了上风,你一定要找好时机,亲自去你父亲谈,”说着说着就笑,笑容里有些歇斯底里的意思了,声音也尖锐起来,“你不知道、不知道妈妈当年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哈哈,我当年随着算得上出生入死了,一无所有地跟着他,家里帮不上他,我就靠自己的力量,我就和男人一样地去拼,去算计,去害人……后来,也是我一手拉线让他和姓王的结了婚,站稳了脚跟。”
“……”齐厉那时候年龄并不大,手被攥得生疼,怔愣地看着有些陌生的母亲,想喊她。
“听我说,后来,后来一切都好起来了……”深深地吸着气,表情便渐渐惨淡而平静下来了,“我有了你,想想自己害过不少别人家的儿女,不想再做那些折福的事情,就再不管那些事了。你父亲以为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对我便懈怠起来。你……莫要恨他,他是念着我的好,才让如今这样无用的我还留在主宅,才没把你送去给其他女人。若有一天形势不好,到了必要的时候,你去找他,就告诉他……就告诉他……”
“你是我杜歆的儿子!!杜歆!凭我的心计我的能力,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男子汉,你足以担起齐家的家业,甚至把它发扬光大!”声音骤地再次尖利起来,母亲笑着笑着便咳,眼泪滑下来湿漉漉的,仿佛撕心裂肺之后止不住的疼蔓延开来——“我愿意成就他,也愿意成就你,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为他倾尽一切,年华、生命、智慧,甚至是一颗曾经善良的心。
最后她为他培养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她的手垂下来,齐厉知道,她死了。
那样微微蜷起来的姿态,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空空的,并不圆满。齐厉站在床边看着他的母亲,他知道最爱他、想尽办法维护他在这场漫长战争中活下去的人死了,而他甚至不知道该往这个人空虚的手中填充什么。
也许是父亲的手,但他并不能这样贸贸然地去见父亲,他还没想好如何解释这一切,也没想好今后应该用什么样的新伪装出的表情去面对那些人的面孔。
也许是曾经定情的信物,也许是齐家家主的权力,也许是……无论是什么,都不是他给得起的。莫说这些,便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一个本子一把手枪一幅画,他都没有,因为他从未开口要过,所以给不起。
那他还有什么可以给得起的东西么?也许只有那些不需要开口索要就能得到的吧。
齐厉下楼去了花园,正是雨后,花都正绽得好看,什么颜色都有。他想起那床的颜色,是深深的红,衬着母亲的惨白正可算得上凄艳。
他折了一枝蔷薇,却没想到那花枝上有刺,鲜血瞬间便涌出,小小的一滴。
他站了一阵,上楼将花朵塞进那寂寞的手中。他看着那只秀美的手握着纤细的花朵,就像一个白瓷般的容器,莫名许久,终于哭了。那个时候他便决定,总有一天,他不需要再为无法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感受这样的痛楚。
虽然后来他知道,那样的痛楚,来源并非是他那时所以为的,无法得到喜欢的东西。
而是,源自失去。
现在他几乎没有得不到却又想要的东西了,所以他决定将自己的欲望扩张到更远的地方,只有得到什么才能弥补那种致命的,空洞的感觉。
在那之前,他不会累的。
可是站在他身畔的陆以华不懂,他只是察觉齐爷在深思什么,视线遥远地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那神色却不像在思考什么重要的决策。
“齐爷……”他对那样的神色有种莫名的感觉,不想它在齐爷的脸上出现,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来打断那深思。
“嗯?”齐厉回了神。
“嗯……每日报信的人那么多,齐爷怎么知道其中是不是有故意送假情报来的呢?”支吾一阵,突然想起之前的疑惑,干脆临时抛了出来。
“能看出来的啊。”齐爷有意开他玩笑。
“嗯?怎么看出来的?”
“笨人都看不出来。”
“……”
其实是单纯一点的人看不出来吧。陆以华虽然算得上有心思有脑子,却没什么算计人的心机。
而自己……还有人伪装得比自己更长久更彻底么?
不自觉地便冷笑,然而还未持续多久,就被身边的人再次打扰了。
“齐爷,华夫人的请帖您怎么打算的?”一脸公式化地继续发问,陆以华暗暗咬牙,定要把齐爷的心思从不知哪处的深渊里拉扯出来。
“华夫人啊……”
冷寂的月夜,交谈声断断续续着。
13
第十三章 ...
华夫人开办的宴会一月一次,即便是齐爷这样窝在本家很少出面的神秘人物,每年也要给面子地出现几次。
毕竟这是华夫人的邀约,每月一递,一直不去是说不过去的。
更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齐爷正需要打探一些见不得阳光的阴暗地里的消息,又需要为后续行动造势,华夫人的宴会可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媒介。
为何?这要先从开办宴会的女主人说起。华夫人原名什么早已无人知晓,但她姓华倒是真的,由此可见这个“华”字不是从了夫姓。相反,她的丈夫入了赘,导致大家都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好,所幸那位先生也几乎从不现身,倒让大家少了许多尴尬。
这是华家的传统了,每代掌权的都是女子,每代都被称为华夫人,从无例外。而现在的这位华夫人呢,其貌不扬,平平板板,绝对算不得有姿色有身段的女子,放在大街上,只怕立刻就淹在人海里再寻不到了。
可她偏偏与那些女子不同,只因为她是华夫人,所以便平白高出人一头来,着实让不少人愤愤不已。无论是何处的宴会,她一出场便是焦点,典雅的着装,得体的举止,外在的修饰将她的内在气质从身体中压迫出来,成为一个散发着温润光彩的女人。
每一代华夫人都是如此,无论天资如何,经过几年雕琢,都能成为一个出众的人。她们高杆的手段、带有诱导意味的说话方式、令人感觉舒适的笑容、独特的眼神,自成一系无法模仿。
最重要的,造就了这个传奇的是她们所涉足的领域:传媒。
而她们所举办的宴会,就正是将那种魅力展示得彻底的机会。在华夫人举办的宴会上,所以的新起之秀都会出现,相互结交,谋求共同发展的可能性;而那些半遮半掩的老家伙们,也都给足了面子地出面待上一阵。于是表面看来,这每月一次的盛会正是谈生意,拉关系的好机会。
事实也是如此,不过更深层面的,是这个平台的黑暗面。黑市各种隐秘消息的流通、大笔大笔黑色交易的签单,在小小的隔间中完成。当然,也不少有得罪错了人的,请来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帮忙说两句话,保住一条命;更有在明处的舞场打过了招呼,到了这另一个世界却剑拔弩张火气冲天的仇人们。
华夫人不管这些,她似乎永远对那些发生在自己宴会上的、不光明的东西并无了解,只是在正场温柔地微笑,拉着某个身世好的少女的手,为她指点这璀璨灯光下哪家的公子哥值得托付些。如果你真心来此作乐,呈现在你面前的,自然是拉线联姻,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表象。
齐爷早已不需要借别人的场子来进行些不大见得了人的事情了,但是有些消息还是要亲自来听听看,有些人,还是要亲自提点一下,免得几年未起风雨,大家都忘了齐家的齐爷单名一个“厉”字。
于是华夫人的邀请,来得刚好。
华灯初上,一眼便可看出不凡之处的一行人也到了。两辆车守在路口,余下的都给面子地由侍者引着进了半露天的大型透明车库。
保镖都由郭贺布置在了几个容易出问题的位置,齐爷暗示身后的人跟上自己,对着迎上来的华夫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向内场走:“夫人几月未见风姿更胜从前。”
“旁人这话听不得,齐爷这么说,我却是不得不信了。”华夫人一脸笑意地做出小女儿情态来开着玩笑,顺便打趣道,“齐爷精神这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新藏的‘娇’太过可人了。”
随口八卦些大家不在意的话题来消磨掉尴尬感,一直是华夫人所擅长的,更是揣测一些信息的来源。但华夫人此问也确实有很大部分真心的成分在,因为齐爷身边的上一任情妇便是她送过去的,被退回来也便罢了,听说居然是被个长得算不得太漂亮的男人顶下的位置,难免让她好奇。
齐爷一时兴起找了个男人算不得太稀奇,稀奇的是这个男人在他隔壁一住便是两个多月,齐爷居然没有烦腻的意思,听说还时有留宿,当真稀奇。
齐厉听到这话,唇角难得地扯了扯,侧过身来对一直跟在身后的男人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娇?”
华夫人更是一怔,寻常舞会也便罢了,这样的场合齐爷竟将人带来了,这关系也未免太亲近了些。顺着齐爷让开的方向看去,有些意外地,竟是个干干净净的年轻人。
既不是年轻漂亮的男孩子,也不是会缠人撒娇的雌雄莫辩的尤物,年轻人长相斯文、眉目清晰,除却面容冷淡些,长得虽不能算英俊,但也很是不错了。
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西装将他的气质完美地衬托出来。白色过于虚浮,黑色则过于沉稳,适当的颜色刚刚好地将他的气质框定在一个谦和内敛,既不轻浮也不压抑沉闷的界限中。袖口的银扣环、深灰色领带与银质领带夹是提色的亮点,却不至于喧宾夺主……为他搭配这身衣服的人定是下了功夫,且十分有品位的。
看起来像是相当值得将女孩子托付给他的类型,怎么就……咳,若说是为了钱财享受,这也太过折损自己了吧。
陆以华不喜欢这样被人看,那眼神令他不适,而且他明白那其中的意思。这让他觉得尴尬和羞耻,是什么时候,在不知不觉中,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在旁人眼中看来是这样不堪的。是齐爷的态度吧,那样自然而然的相处方式,除却在总觉有些僵硬而克制的夜里自己反复提醒自己的弱势之外,齐爷一直是像对待一个值得体贴的……情人?就算作是情人吧,一直是像对待一起值得体贴的情人一样与自己相处,甚至坦然得过于理所当然地将他介绍给手下们,命令他去做事。这样的日子过了并没有太久,他却已经麻木在这样的气氛中,忘记这样的刺目灯光之下,他是个难以见人的身份了。
他觉得自己也许有点脸红,也许有些站不稳,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来任何内心的迟疑。他的理智知道他应该如何去应对这一切,他自成年开始便知道很多事情只有这样虚伪地用一种无懈可击的方式去自己面对,并不能推脱给谁去解围。
于华夫人来说,这样令她自己也察觉有些失礼的注视之后,男子却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公式化的标准笑容,疏离却也有礼地对她致意。
无法挑剔的外在表现,这样一个知进退的人,难怪能在齐爷身边留这么久。甚至隐约听说齐爷有心为他安排个位置,让他参与了前一阵的……跟K城相关的某些摩擦。
“齐爷,您莫笑我。”对华夫人表示尊敬后,垂首低声回应这个将自己牵扯到人前来的男人。
这话虽说得有点官面上讨饶的意思,可偏偏齐爷听他说话听得多了,知道这个人的脾气,便又觉得语气里面有点倔,不太多,但是还是有一点极细小的委屈和愤怒,极力往下忍却还是藏不住的那种。
齐爷心想不管这点撩拨得人心疼的委屈和愤怒是否真实,多少还是安抚一下,不然多多少少还是不忍。
伸手揽在他肩上轻拍两下,也不管华夫人那边已经为他的举动微微挑起了好看的眉梢,似哄非哄地沉声道,“不笑你。”
陆以华突然觉得那点脸红不是“也许”。
华夫人忍笑。
她看不出这个男人在撒娇,齐爷却已在安抚,看来……
事实上是华夫人难得地走了眼。陆以华自有一套将本意掩藏得极深的表面功夫,内里再乱再纠结,外在表现照样是无懈可击的社会精英状。可惜就可惜在被齐爷肌肤相亲久了,又被这老狐狸看穿得彻底,多少年的功力也被破了个干净,在人家眼前是藏不住什么真实的心性了。
齐爷对此更不在意,丝毫不觉得此举有些违和一般,继续和华夫人搭话:“今天的酒不知道怎么样?”
“自然和原来的一样好。”隔间都还开着,一切的规矩都和之前一样。
“我稍后定要好好品尝一番。”
华夫人轻笑,手搭在他的腕上,留下了灯光下并不起眼的,珠光色泽,“那么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玩得随意些。”
对他举举酒杯,转身又向门口去了,齐爷对陆以华道,“会跳舞吧?”不少未听到他与华夫人交谈,并不清楚陆以华身份的人都在以探寻的目光猜测这个跟在齐爷身边之人的身份,更有名门淑女的目光偶尔掠过,留下些许不明的氤氲意味。
“会的。”方此辰向来讨厌这样的社交活动,懒于敷衍,收到请帖却又不得不去,干脆就拜托他帮忙,然后自己在家里睡大觉。所以这种交际场合,一般都是他来出面周旋。
便在那满是陌生人的环境中,他从惴惴不安地端着杯子发呆,直至磨练出来现在一身推杯换盏、你来我往的虚伪手段来。
跳舞自然不在话下,方此辰赞叹过,说他的舞步标准得可以开授课班了。方此辰此话的可信度相当高——这是自然,出身优越的他自小就难免地要随家里参加些无聊的宴会,交际用的舞蹈是必修课。而陆以华的舞步,正是大学举办的开学宴会之前,方此辰连夜教出来的。
“那好,你也很久没休息一下了,下场跳舞吧,我去试探一些人的口风,”齐爷扯着嘴角冷冷地笑,“也该是时候让他们选好该站的位置了。”
于是舞场两端,他们分别拥着美貌的女子随着音乐起舞,偶尔视线相交,极有默契地稍作停顿,又随着节奏滑开。
不自觉两曲终了,陆以华与不知哪家的二小姐分别,在场内下意识地寻找齐爷的踪迹,却听到场正中传来善意的笑声,他循声而去,便呆住了。
他怎么会忘了,方氏集团的少董,业界新贵,自然在受邀之列。
方此辰这时正在教何煦跳舞,旁若无人一般,在巨大的水晶灯折射出的千百个光影之下,专心致志。像王子与王子,一黑一白,契合非常。
何煦也许觉得有些不自然,却被方此辰强硬地要求着,无法拒绝,同时也享受着这种难得地,在公众视线之下光明正大的感觉,便随之而动。不愧是聪慧的人,一学便会,渐渐跟上爱人的步子,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