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花枝与灰烬(3)
——“当年你我相识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一直跟在我背后的瘦弱的家伙呢,我当时以为我要罩着你的,谁知道你成长得那么快,很快与我并驾齐驱。以华,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兄弟,不要去伤害何煦。”
是我的错,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你的世界,拼命地努力去了解去成长,直到最后变成一个不足够弱小得让你怜惜的男人。
是我的错,坚强、冷静,在你有危险的时候在你有困难的时候,我不会哭不会无措也不会暴跳如雷地去找伤害你的人发疯,因为我知道那无济于事。
在我四处联系朋友、制定计划、一步一步地去谋取成功的时候,你是不是只会感叹我是一个不会心慌不会冲动的、足够强大的、值得信任的朋友?
到最后,当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再也克制不住嫉妒这种情绪的时候,将真相告诉无辜的何煦的时候,你是不是突然发现我并不是无坚不摧的冰冷的机器?
陆以华极静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将一直纠缠不去的虚无的魂灵吹散了。
他知道方此辰并没有想那么多。
到最后,那个人只是恨他告诉了何煦消息,险些伤害了他心爱的人而已。
想得太多的人一向只有自己而已,放任灯光继续刺伤双眼,没有气力做任何动作的陆以华就这样躺了一夜。
这样□而狼狈的,在混合着某种味道与烟草味道的房间里。
日子就是这样地过下去,每隔三两天,齐爷会在陆以华的房间里过夜。
一般的流程就是陆以华去洗澡,洗澡后出来,齐爷将他按在床上做,做完之后齐爷去洗澡,陆以华翻个身过来睡觉。
后来也会偶尔一起洗,洗的过程中或者洗后再做一次。
齐爷对陆以华印象很好,他是个不错的床伴,身材好,肢体柔软,干净,用起来舒服而且禁得起折腾,最主要的是毛病少:废话不多,要做什么就做什么,除非实在承受不住,不然不会有任何抵抗。不哭不闹,甚至懂得笑。
如果就这样了的话,齐爷可能一直这么养着他,直到哪一天腻了或者认为他不再适合了,就给他一大笔钱让他自己把下半辈子过了。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齐爷发现他有一个奇怪的习惯——从不肯趴在床上,无论做得多累,都一定要翻过身来再休息。
齐爷不知道这是陆以华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自尊了,所以很好奇。
于是某一个夜里,齐爷第一次直接拥住坐在床上等待的他,抬高他的双腿从正面挤入。由于姿势陌生,陆以华又不知为何不似往日的僵硬,齐爷做得极是动情,闹得陆以华全身泛红,事后被齐爷又摸了两把,竟被做得射了出来。
齐爷压在他身上,两人都有些喘息,暧昧地纠缠在一起,懒得动了。
平日里几乎没在此时说过话的陆以华一时冲动开了口,问道:“齐爷今天怎么……”
后半句咽在嘴里不知道怎么问。
齐爷不想坦言自己对他的小怪癖有所好奇,而手指正在把玩这男人可怜的□,视线正扫在那,发觉陆以华伤势已好,绷带也解下了,便道:“之前是怕压了你背后的伤。”
不过是句随口拈来的谎言,却也因为这随意的语气而显得自然而然,毫无引人怀疑的地方。
这是个交织而出的意外,万般牵扯,却都自这句话而来。
陆以华有点发怔。那些他以为是耻辱的,认为齐爷是图个方便才不顾及他尊严而使用的姿势,原是顾及了他背上的伤。那他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他之前选择以对这行为的抵触来证明自己仍有所坚持,结果最不能容忍的反而是出自好意么?
可怜陆以华还以为自己之前做作地冤枉了齐爷,哪知道他根本就没冤枉,齐爷之前没对他上心,根本就是一如他所想的冷漠。
齐爷以为他会笑,结果却察觉到身子底下这个男人在发抖,眼角带着一丁点不明显的红色,从未展露于他人眼前的脆弱和迷惘。
突然便有些心软,觉得自己这么着欺负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太好。
之前根本没想过的,陆以华的心情,就这么被略微地尝试着想象了一下,结果再不能无动于衷。
到此为止也不过是触动罢了,齐爷心里落下个决定,之后待他温柔一些,给他留一点该给的尊严,也便算了。
这时第二个意外发生了:陆以华发觉自己状态不对,仰起脸对齐爷再次扬起一个如往日般淡然且不在意似的微笑来。
一切就这么翻覆了,以极微小的事物为点,快速地织出一张巨网来。
那个笑容很符合陆以华的一般水准,弧度自然,眼神平静。
可惜那点红色还沾在眼角,瞬间令那面假相脆弱得几乎崩毁。
齐爷突然发现这样的笑容其中最大的成分并非虚伪客套的应对,而是一种自我保护与欺骗的手段。
陆以华在这一刻被齐厉彻底看穿。
人似乎都认定,无论遭遇了什么,只要还可以笑出来,似乎就没有失掉尊严与希望,一切都是可以承受下来的。
陆以华擅长笑得矜持有度,如同并未受到伤害与打击,更毋提失去。
因齐爷之前的话语而产生的动摇,使面具出现了裂痕。而对齐爷这样的人来说,一丝裂痕就足以令他看透所有破绽。
他看向身下这个男人的眼神,已经由对待一个足够足够坚强的男人,转为对待一个强作坚强的男人了。
伤害第一种人毫无愧疚之处,而后者不同。
齐爷的眼神从掺杂着不屑的冷漠,转为一种带着似是温和的感情。
面具被摘下的陆以华似要输得极惨了,但输未尝不是嬴的开始,不是么。
7
第七章 ...
那天夜里齐爷睡在陆以华的房间,手搭在他的腰上,既不过分控制亦不过分放松。那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在相处时懂得给予对方的最合适的、令人信任的尺度。陆以华懂得接受那样的冰冷的对待,却不懂得应该如何拒绝这样的近似于温柔的姿势。
何况那样的纠缠之后根本无力于拒绝。
这是近似于忐忑的、极微妙的一种心绪,他与齐爷都清楚这一夜的情爱所将造成某种令人措手不及却有所期待的改变。而那些改变的来源,不过是一个新的姿势、一句随口的谎言、微红的眼角和失败的掩饰性笑容。
现代的生活让人不敢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尤其是对陆以华这种极内敛的人来说。情感的被发现几乎是致命的,令努力维护起来的安全感会被瞬间抽空。没有人喜欢被人看透,更何况那些脆弱是陆以华自觉见不得人的。
但是没有办法拒绝,一点点含糊的温柔就会让他感觉被在乎。
而齐爷做到了这一点。
至少,在他面前,陆以华再也不敢随便露出那种虚伪的注定被戳穿的面具来了。
一个开始,无可避免地就这样将被对方有所触动的人放置在一起。有些时候需要得更多的并不是追求、讨好,也不是不肯言明的好感与固有立场的对立与妥协,更不是用重重误会来令彼此意识到对方有多重要。
只需要彼此契合,一点点时机,还有微小却无法被掩饰的温柔。
清晨六点,都习惯此时起床的两人同时睁开双眼,陆以华有些僵硬地等待着齐爷先起来,把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齐爷却好整以暇地动也不动,近在咫尺的两人连气息都暧昧在一起,直到把陆以华弄得越来越僵硬,克制不住想跳起来为止——他倒是没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就敢在齐爷面前主动做些什么了。
齐爷想笑,于是他就笑了,处在工作之外的他一向将那种凌厉而咄咄逼人的气势隐于慵懒之下,但这样的笑容却也是陆以华没见过的。
他有点发慌,意识到这个男人笑起来有点过分英俊,于是竟真的跳起来打算去洗漱一番。
当然他没成功——第一,昨天的剧烈运动导致他难以进行如此高难度的动作;第二,他还未有大的动作,便被那个男人按回床上吻了一下。
无关□。
齐爷下床披了件衣服开门,陈总管早在门外候着了,随着他去挑衣物布置些闲事。
——“快些清洗,下楼用早餐。”门合上之前他这样说。
陆以华还在发愣。
初中高中他算得上是个好学生,大学便认识了方此辰。如今毕业几年了,除了偶尔寻欢解决些欲望问题,并没有任何一次恋爱。他把爱与性分得极开,不然也无法面对齐爷之前的对待方式,所以其实他始终没有认为自己因此而失去了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他根本不认为那个时候的接吻是技巧与过程之外的、有意义的什么。
刚才那个过于轻柔的吻,严格算来可以说是他的初吻了。
却不能算是失去。
陆以华意外地发现自己没受到太大打击。
慢吞吞地起身,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先洗漱后梳理头发,令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穿衣下楼到餐厅去。
“你叫陆以华,对吧。”早餐后,齐爷在座位上问他。
“……对。”陆以华想骂街,尽管面上仍一派平淡。
“有喜欢做的事么?”
微微一怔。
“给你安排些事情做,随我到书房来。”说完便起身径直往楼上去了。陆以华连忙跟上去,心下有些疑惑齐爷为何突然对他的爱好有了兴趣,但更疑惑的,却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叫到闲人免进的书房去,那可是他安排大事的地方,机密不少。
“你不过二十多岁,总不能天天像老头子一样看书喝茶。”每个人都有志向,既然他决心关照一下这个不懂得争取的家伙,那就干脆给他一份事业。毕竟对大多数男人来说,事业是最重要的,也免得人穷极无聊了便喜欢乱想,做出一副“坚强”的死样子给他看。
只有困难与挫折,成功与进步才能让一个男人真正坚强成熟起来,活在别人的感情里,像个什么样子。
“……听齐爷安排。”陆以华无心做寄人篱下的废物,但是也没料到齐爷能这般看顾他,给他一份工作。在这个没地方可去没公司可回,甚至连人也名义上地被齐爷“要”了过来的时候,这是他没妄想过的。
齐爷沉吟了一下,许多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然而打打杀杀这些事情,很明显并不适合陆以华来做……更深层的东西呢,他能不能信任他?
暂时还是不行的。
“你对齐家有了解么?”
“流于表面的一些。”这种权势通天的黑道世家自然不会让大众了解他们的底细,不然只怕早被人端了不知多少次。甚至于来说,很多人即便生活在N市,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家族在暗中存在着。
某条街是某个帮的,来来往往照应着,街头的混混可能都知道这个帮派,却不知道这个帮派是齐家控制之下的一个分支。
不要锋芒毕露——这是所有涉黑乃至于全黑世家蛰伏与地下,成功地沿袭了这么多年的铁训。他们从不出面指挥任何事,权力也并不过分集中,他们拆分成支线网络牢牢地笼罩着各处,你却完全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当然,这是对庸庸碌碌过一生的人来说的。
但凡有些权势的想在N市乃至于周边地区站稳,都要与齐家建立些许联系。是以各种拜帖请帖被手下筛清之后递到齐爷手上,齐爷再根据轻重,将手下派出去参加宴会,或者在某些重要场合亲自出现。
这也是那天齐爷出现在方此辰的婚礼上把大家都惊吓住了的原因。
“确实,以方氏的情报网,还不足以太了解齐家的根底。”能查到门堂的所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跟随方少董在公司帮些忙。”陆以华料定齐家没有这方面的涉及,而是更近似于一个威严的古老家族的存在,依靠雄厚的资金和家底维持着不好不坏的循环。
“N市南边有个K城,正在N市与T市之间,日前K城的小头目主动联系我们要求接触,你去负责这件事吧。”齐爷想了想,决定先不让他参与过于核心的事件,先试试他的能力,不行的话,就养着他看书喝茶算了。
“好。”如果不能证明自己……陆以华微微握紧了拳头,意识到自己必须投入于这个陌生许多的领域来把自己从原本的无所事事的失败中脱离出来。
“很好。”齐爷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了手边的电话,“郭贺,立刻把K城那事的资料送过来,告诉赵五这件事转交给别人去办,让他去缅甸接触一下那边的事。我这边有个人,你带一带,如果不成,这件事你自己办好。”
“这件事先拖上两天,等待他们更急切的要求,弄清楚他们的目的。这期间你把这件事的背景了解一下,前后关系处理好,几乎没有谈的必要。”齐爷放下电话指点他两句,顿了顿又道,“不要求你第一次就能独立处理,有问题去问郭贺,他过来时会把资料给你。好了,你下去吧。”
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见任何含糊。
陆以华顺从地退出房间,心中打起鼓来。他知道齐爷给他的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N市和T市之间表面上平静无波,实际上暗涛汹涌,小小的一个K城正卡在两市之间,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问题来。
不过……这样的工作也很有意思不是么?至少没有要求自己在街头上打打杀杀,已经很不错了。
是时候,被迫或者自愿地放下过去那些自以为是的已经禁锢住自己的束缚,尝试其他的发展方向了吧。也许这样的心态……也只是为了避免再见到方此辰吧。
不知道他此刻怎样,方氏应该已经重新步入轨道开始发展……陆以华没能成功地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因为陈管家已经到门口去迎郭贺了,很快,他就会忙起来,为了自己未曾涉及的领域焦头烂额,忙得再也不去顾及这些矫情的旧事。
齐爷想逼迫他向前看,而这也正合他的意。
8
第八章 ...
陆以华开始忙碌起来。
他原来不知道所谓的“黑社会”也是这么深的一门学问,齐爷教给他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眼界。
周围这片城市有齐家,更广大的其他地方也隐藏着其他或古旧或新兴的势力,势力家族之间的摩擦,与其说是现代的交流方式,不如说更像是在久远的年代,大家结盟、互为担保,信与不信、义与不义,这种层面的戒训丝毫没有被更快捷也更冰冷的程序式交往代替。
例如齐爷有个妹妹,嫁给了南边的某个城市的新家主;例如齐爷手下的各个大场子,都还供着赤面青袍的关二爷;例如背叛了的人会被丢到结信的牌位前三刀六洞以血来洗刷一切;例如两边谈什么事情,地位稍低的要给地位高的那方敬酒倒茶……
陆以华表示压力很大。
面对郭贺时,他的压力尤其大。
郭贺是个挺壮的汉子,比齐爷都要高一头,说起话来粗声粗气,但却不是个只有一身力气的傻子。他第一次见到郭贺时,郭贺正往楼上走,远远看见齐爷在楼上望着他,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陆以华当时便察觉到了,这个人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与之相反的心。
郭贺要把手上的几张纸呈给齐爷,齐爷对着陆以华的方向一摆手,他立刻便明白了过来,转手交给站在齐爷身侧的陆以华。
齐爷出来不过是给郭贺个示意,让他明白下陆以华这个人的地位,当下便一点头,道:“你指教他一下。”便又回书房去了。
陆以华连忙将郭贺请入齐爷刚给他分的个小房间,暂时当做是谈事情的地方。郭贺也十分配合,一路沉默地走了进去,开口自我介绍道:“我叫郭贺,给齐爷办事的。齐爷让我协助您把这事办下来,我一定尽全力。”
陆以华就算不懂这其中的门门道道也知道立即将人家请到座位上去,一脸诚恳地说:“您别这样,齐爷让我跟您学,您是前辈,叫我一声小陆便好。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多麻烦您。”
还是当初在公司刚入门时的那一套,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新人,放低姿态,虚心请教——他知道自己虚伪,虚伪又怎么样,这同样也是这个社会默认的规矩,不是他这样没性格可耍的人能逾越的。
他不是天纵奇才,不然也不会陪在人家身边那么久也没让人挑出点儿好来。
当年他是何煦的面试官,第一眼看到那个自信而明亮的新人,他就知道那样的光芒可能会让自己变得更加暗淡。没想到一切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第一次派下去试探性的任务,没多久便被人家直接拍了回来,接近完美的完成品,附带含着笑意的一句“这便是方氏的门槛了么?”
这样的一句话被方此辰听到了,陆以华旁观他当时的表情,清楚地知道他没有生气,相反,有兴趣得很。
之后种种发展,尽在不言中。
回想是种自虐,陆以华虽是爱好自虐,但现在很明显不是合适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郭贺这个人的态度。
所幸郭贺很吃这套说辞,他一笑,说:“小陆,哈哈,果然是爽快人,你直接叫我郭贺吧,没什么好客气的。有齐爷罩着你,前途远大啊。”
——他知道陆以华住在齐家主宅,自然想象得到齐爷要他指导指导的含义。本以为是个彻彻底底不经事的小子,没想到还懂点礼数。
“我对这些几乎一无所知,您多担待吧。”
“哈哈,看咱,都忘了正事了,我给你讲讲K城的事吧。”郭贺指指陆以华手上的纸,开始讲这其中杂乱的关系。原来,K城是周围这些城里,最安全却也最动荡的一个了,为何?就因为它夹在N城与T城之间。
N城附近这一大片地区都是齐家的地面,T城那一片都是徐家的地面。两个家族间有那么点渊源,不知哪代的谁家人嫁到了对面,也不知哪代的谁家人救过另一家的小少爷,总之恩恩怨怨纠纠缠缠这么久,两边都互相谦让着那么一点,顾及一点交情,不愿意斗得很难看。
于是就都很有默契地把K城卡在中间当做一个小缓冲地,就让它这么空白着了。这对K城来说,不知算不算得上好事,没有大家族操纵控制,很多事相对自由很多。尤其是被兴起的煜宇这个小组织统一了之后,街头上仗着无人独大而争来斗去的小混混们都消停了很多,可以说是很太平。
然而每当齐家和徐家出了点什么小问题小摩擦,K城就要抖上几抖,唯恐会被抓来当个战场,狠狠地毁上一毁。而且惹上这两家的人,也总喜欢跑到K城去躲着,毕竟两边为了表示都没有争夺之心,没放什么暗哨和钉子,比较容易蒙混着逃出生天。闹得两家都对K城这个地方怨念大,派出人来搜查,都是风一样地来了,为了避嫌,又风一样地去了。
K城涉黑的上上下下都惴惴不安——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背景如此混乱,牵涉又众多,所以这次K城派人来做交涉,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有待商榷。
待郭贺把这一切全灌到陆以华的脑子里,他已经有点发怔了。
他习惯处理的是条条款款,是数据,是历史记录,是从如汪洋大海般多的讯息中筛选出有需要的,然后一一印证、整理、列出,将相关的法律吃透,开始着手做计划。
人情世故不过是例常来往,招人帮忙打个招呼,请客吃饭应酬应酬,联系之中敬几杯酒,利益当头大家一笑,关系就算打通了。
然而摆在眼前的,却无关法律的约束,而是所谓的道儿上各种各样的规矩。更多的,是打打杀杀,前仇旧怨,还有不知谁的一时兴起,便成血雨腥风。
“这K城的人……”
“他们的拜帖递了几次了,齐爷说再挡一挡,过两周你去看看,简单和他们说说。”郭贺安抚似地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来抱怨的,赏点空头支票就踢去给T市那边心烦,只要我们这边不吃亏……”
郭贺说着说着突然临时变了脸,有点尴尬地说:“刚才是我说错话了。齐爷交代过,这事儿要小陆你全权负责,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况,要怎么做,怎么个度,都是要你自己下主意的。”
陆以华将手上的纸展开又折上,感觉情况比自己想的更复杂——毕竟很多事他不知道,就连所谓的空头支票,他都不知道应该许什么。
“万一他们是来要求投靠的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郭贺赞赏地一笑,“也难保他们觉得两边占便宜也占不到什么,决定找某一家来依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应不应该答应?”
郭贺不说话。
“……如果拒绝,K城会不会偏于T市?如果答应,我们对T市不好交代,会不会导致名声出现问题?”陆以华突然发现齐爷给自己丢来的不是一个探路的小石子,而是一个对他来说还有点大的包袱。
“你说呢?”郭贺点点头,说:“齐爷那边还在等我报告些其他事情。最近K城的大体动向都在纸上记着呢,你先看看,有问题直接找我就好,时间不算紧,做好准备。”
陆以华细翻手上的纸,发现都不过是一些简略的事件记录。
十月初二,煜宇大当家罗煜与北方来的旧友在天芝楼一聚。
十月初九,该旧友返回北方,罗煜与其发生争执。
十月十七,罗煜肃清帮会,引起二当家仇宇不满。
十月十九,罗煜情妇之一失踪,被发现死于本帮火器之下。当晚,罗煜与仇宇会面,不欢而散。
十月二十一,仇宇失踪,煜宇动荡。
十月二十五,罗煜派遣手下向齐家奉上第一张拜帖。
……
……
长长的一串,尽是些单纯的表面事件,没有前因后果,真实性也不能保证,处处都像与此事无关,又处处都能牵扯出些什么,陆以华对着列表看得发了痴,不断地用猜测去理清这之间混乱的关系,却无能为力。
他只习惯于面对现实客观分析,却不知这其中的迹象,究竟导致了些什么。
无从下手。
这种落差让陆以华开始觉得自己现在开始努力已经没有什么希望能够融入这个有些陌生的世界,可是,他知道即使不自信,也只能做下去。
他不能这样被齐爷白养着,每日夜里面对他平静的表情,即便被折辱也无话可说只能自觉低贱——虽然平心而论,在过程中齐爷似乎也没有存心折辱于他,然而某些事情本身,已是折辱。
也许,做属下的话,会更甘心地听命吧。
陆以华发现自己没考虑过抗争也没想过刺杀对方种种不大有实现可能的想法,甚至于,他已经安于这种得以逃避那两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