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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里(53)

作者:二尖瓣狭窄/迟雎 时间:2021-12-22 10:14:12 标签:年上 青春

  “真的把我吓到了,我还没见过谁的烟瘾能有这么大,而且他又坐在那种没栏杆的地方,我真怕他一晃就掉下去了,所以想着还是得去问问情况。当时还不熟,其实当时我还挺怕被他骂多管闲事的,他就长得很像会说这种话的人嘛,但棠小哥只是特别和气地跟我说了句没事,还说天黑山路不安全,要送我回去。然后我就看着他抽烟,他有个好怪的习惯,一根烟抽完以后会马上强迫症一样地再吃一颗薄荷糖,我问他为什么,结果他和我说他讨厌烟味。”

  我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我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了解棠翎,这种事连金花都知道,我却从没听过。

  金花顿了顿,开玩笑道:“他当时送我下山的时候就走在我后面一两米,也不说话,从那个时候我就老觉得他不像个活人,我还差点给法师讲我会不会真能遇上鬼了呀。你说说,人是怎么能把自己活成这样呢。”

  “但棠小哥最开始给我的这种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金花说,“小于,你有想过会是什么原因吗?”

  我哪儿知道呢,我懂个屁,全世界就我最他妈的不懂棠翎。

  我没再开口,秉着沉默是金的道理帮金花把碗洗好了之后就一个人往寺门去了,然后我也装模作样地在那圆台上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

  山间烟雾缭绕,让人瞧不见长渊会有多深。我突然在想,要是我也在棠翎面前跳下去的话,到那时他会比失去陈无眠时稍微多难过一点吗?我不开心,那我希望他也不要开心了。

  但我很快又意识到,答案或许是“不会”,他和陈无眠认识了五六年,和我不过几个月而已。

  我低头握住从棠翎兜里顺的黑色烟盒,上面印着硕大一个癌变黑肺,还做了镭射,生怕影响不了他们生意似的。

  抽烟喝酒进局子,棠翎果然是个烂人。

  印象里金花就着棠翎的事在我面前装过好几回知心大姐,好像总觉得我和棠翎之间的感情不大对等,我最先开始说那只是因为棠翎的感情不大外露,后来渐渐觉得,就算这是真的,其实从一开始我对这个结果也没所谓。

  遇上对的人就好了、一辈子在一起就好了,总是能听见这样的话,虽然我偶尔也会这么想,可我也清楚,我的人生不论有没有我脑残一样的爱情都是那么的糟糕,找借口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把本就该在我身上降临的不幸归咎于我最珍贵的人呢。爱错人就爱错人吧,能爱过就行了。

  就像我每次在床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我似乎怕痛又恋痛,原本我只是见色起意想要和棠翎睡一觉,后来潜意识告诉我,只要跟在他身后,我似乎就可以把我的人生过得笔墨浓重一些,这么一想,我和陈无眠利用棠翎的方式会不会也没多少差别?

  可在蓝色巴黎的那天我还自信满满地否认了。

  忽然,我感觉到右肩被一只手搭住,正当我遵从本能向右转头的时候,左侧唇角又被印上了一个温凉的吻。

  于是我又猛地将头转回左侧,一下就撞见棠翎那张放大的漂亮脸。

  棠翎见我诧怪的反应垂眼笑了笑,然后轻飘飘地直起身,站在了我旁边,好像那个恶作剧与他无关似的。

  我克制自己没看他:“棠大艺术家,你不该在工作吗?”

  “在啊。”棠翎说,“出来看看环境。”

  我不解地道了句“什么啊”。

  棠翎说寺门要重修,门口那两棵槐树会被砍掉。

  像是说明似的,他就走到那棵枝叶繁茂的槐树下站定,仰头往枝干间望着,树叶筛出的光斑在他脸上缓慢地游移,像画一样。

  金花说棠翎透明得像鬼,我其实觉得他可能更像一个业绩很差的懒惰神明,信徒得全是海湛那种假和尚。

  然后我瞧见他轻盈地借着石墩站上了寺庙的红墙顶,伸手从树杈间带下来一个鸟窝。

  确实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我向他走近了去:“摘鸟窝做什么?”

  “移到那里去。”棠翎指了下圆台的转角,“施工的时候多半会被摔碎。”

  我埋头一瞧,巢中只装着两枚蛋,一旁还覆着些浅色碎羽。

  棠翎在我头顶轻笑,说要不拿出来看看。说着他便把鸟窝放好了,然后轻轻把两枚蛋送到我跟前。

  我有点惶恐地捧了其中一枚在手心,真怕一失手就把蛋黄蛋清给摇匀了,结果我这担忧的确多余,很快,我便听见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出现在光洁蛋壳上的细浅裂纹。

  “棠翎,这,这是不是要出生了?!”

  棠翎竟也小孩似的凑了过来,我们两人就蹲在圆台上注视着这只前来地球消化苦难的新新成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我托着蛋的手臂整只麻掉这场诞生都再没新进展了。

  “要不我们把壳给掰开吧?”

  棠翎很快按住了我作乱的手:“这样它出生了也活不久。”

  我看了看手里的蛋,又看向棠翎的手心:“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怎么你那只还没动静啊?”

  棠翎大概也不太清楚缘由,只是有点茫然地盯住自己手心的蛋。

  我心想谁经得住这么看啊,多半是害臊不敢出来了。

  安稳起见,我们最后还是将两枚蛋都妥帖地放进了巢中,等待他们自己完成这趟征途。

  重新登上圆台的时候我又看见那漫山遍野的红色枫叶,忽然想起了我做出放弃拉琴决定的十七岁。

  因为该死的柯蒂斯,我的生活彻底成了滩搅不动的死水,整整三年,无论是圣诞节还是春节我都没有回国的机会,最多就是他们来费城看我,虽然也待不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去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缅因州而已,还是美国妈瞒着我妈带我去的。

  那一天我们幸运地追上了阿卡迪亚的落日,漫天的火焰,也像白玛的枫林。

  不知是不是鲜少登高,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地如此遥阔,只是容下一个抻直身子的我或许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时的感觉又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我有点恍惚地看向身边的棠翎:“棠翎,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一天突然不见了你会来找我吗?”

  “不会。”

  我的呼吸好像卡了壳:“……为什么啊?”

  棠翎的口吻仍然平静:“因为你想走。”

  “不管什么理由?”

  “不管什么理由。”

  我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便被棠翎打断,他指了指对岸山面的血红枫林:“像不像起了一场大火?”

  我没答,只听见自己说:“棠翎,要不我们选个日子从这跳下去吧。”

  风扬起了棠翎的发,他用起应对玩笑话的神情望向我:“提议不错,但我不想死在孔雀山。”

  我试图笑起来:“你说得对,我哪儿甘心让你和小陈姐死在一块儿啊。”

  “那到时候你让我先跳吧。”我在圆台站直了身子,“等看不见我了你再转身。这样既成全我,还能保全你。”

  讲着这样的话,我却无法直视起他的眼睛,仅仅是那样看着眼眶就涩得厉害,最后我还是没出息地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我开始胡乱地用手背拭着,可泪水却越淌越多,于是这动作也彻底成了无用功,我只好将整张脸埋进手掌里,哽咽道:“……你之前明明说过我不要想走的。”

  沉默持续了很久,我才听见棠翎重新出声:“于真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拣路边的死蝉玩。”

  “但是有年夏天,我好像突然开窍了,开始纠结起了一些以前从没思考过的大问题。从那之后我再看到死蝉只会觉得难过了,还把它们往花盆里埋。那时候我有个朋友,可能因为他大我几岁,多过了几个热衷思考的夏天,所以想事情全面些。我记得当时他还骂我奇怪,说按我这矫情的道理,那些没熬过冬天的蝉蛹岂不是更悲惨,连跳出来迎接这次死亡的机会都没有。”

  他少有地把眉松展了开来,垂下眼睫望住我:“于真理,你总会让我觉得,你也是只幼甬、是颗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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