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变异人彻底包围了。
***
“苏则!”
八营尖刀小队的宿舍门被啪地一声推开,林修竹旋风般冲进屋内,一下子扑到苏则床前,神情凝重语气慌乱。
“苏则出大事了!车队…车队回来了!但是十五辆车只回来了六辆,护送的荆棘小队也……”
苏则闻言,二话不说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走。
林修竹愣了一瞬,连忙跟了上去,心里直犯嘀咕:还以为这人要继续躺平呢……
因建材不足基地的各项建设暂停,种菜、养殖这些事都被陆续来基地的百姓承包,官兵们的任务重心转移至收复运输上,作为编外人员的他俩顿时闲了下来,整天无所事事。
他呢,时不时还去三营配合做做实验,跟着运输车队去搬运物资建材做个苦力。苏则倒好,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去睡觉的路上,除了吃饭能看到他动一下,平时这人就像睡神附体,别说做什么事了,压根就看不到他动一下。
林修竹凭着还残存的那点同学之谊询问过卫风棠,却没得到什么有意义的建议,卫院士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救命恩人日渐颓废,只是让自己多去厨房给苏则要点新鲜蔬菜吃。
刚才他刚结束一系列体测,正和几个一起测试的变种人战士往回走,谁知走到一半就看到不少人面色凝重地往基地大门跑去。
出于好奇,他们跟了过去,却看到无比惨烈的一幕——
今天去龙昌市接送百姓的依然是十辆军用运输卡车和五辆装甲运输车,随车护送的是荆棘小队以及装甲连四个班共五十名官兵,加上两个运输班战士,一共七十人。
但此时停在基地大门口的,却只有一辆军用卡车和五辆装甲运输车,每辆车都伤痕累累布满划痕,绿色迷彩几乎完全被血迹浸染。七十名官兵,只回来了十个人,而且人人带伤,最严重的一位战士失去了左臂,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
荆棘小队十人只有三个人站在装甲运输车前,何子卿脸上的伤深可见骨,咋咋呼呼的小六子不见踪影,能装三十人的军用运输卡车,最后只下来了十几个人。
看着眼前这一幕,林修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苏则曾经说过的话。
[……成立幸
存者基地,帮助老百姓撤离城区。只是……]
当时他完全不知道苏则想说却没说的话是什么,但现在,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苏则未尽之言里潜藏的那一份深意和残酷。
所以他想都没想,转身跑回八营,把所见所闻告诉苏则,又跟着对方吭哧吭哧跑回基地大门口。
这个时候,随车护送的战士们已经被全部送往基地医院进行救治,剩下的幸存者则站成一列,挨个进行登记。
这些幸存者们大多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个别人还有些神经质,眼神乱飞、絮絮叨叨,一看就是被吓坏了。
“十辆卡车…一辆车最多能装三十人……这才多少……怎么会这样?”林修竹数来数去,排队登记的人也才将将十七个,而之前几天,每天都有至少一百人乘坐军用运输卡车抵达基地。
苏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其实在得知中都要求各基地增建容纳百姓时,他便知道这注定是一个漫长且危险的任务。危险的源头不是变异人,不是变种体,而是人。
因为变异人昼伏夜出的活动特点,导致接送百姓的时间有限,而基地能派出的车也有限——考虑到燃油储备、人员组织、基地承载量以及后续安排等问题,军区就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车都派出去,只能分批分区域安排。
遇到幸存者少的情况,这个运送过程必定有惊无险,可一旦人数超过运载量,混乱乃至意外就不可避免。
人人都想上车,人人都想活命,可时间有限,承载量有限,注定有人会被落下。但谁愿意等死呢?哪怕一时半会死不了,谁又甘心活在恐惧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事态的发展必定往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车队被百姓包围无法移动是必然的结果。
等到太阳下山,结局已然注定,毕竟炮火再猛烈,终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刻。
苏则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逃回来的,但能承载三百人的车队只活下来二十多个人,代价已足够惨烈。
基地甚至中都未必预见不到这样的情况,他们也尽量做好了准备。五辆装甲运输车,比派去笠阳的车多了一倍有余,就连队形都是安排好的——三辆装甲运输车堵住入口,两辆殿后,必要时可以开枪示警。
但中都忘记了一件事,华州的军人,不会对百姓开枪。
苏则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
林修竹见状连忙跟了上去:“等等我!”
这一嗓子,引起了排队登记的幸存者的注意,戴着兜帽的女孩看着林修竹的背影,好一会才收回视线,金色竖瞳怔怔地看着前面人的背影。
过了一会,她抬手脱下兜帽,露出白色头发和橘色猫耳,卫衣下摆也跑出一根有着橘色环状花纹的尾巴。
像是有自主生命般,那根尾巴轻轻摆动着,尾巴尖勾起一个微小的幅度,看起来既像一个勾,又像是一个惬意的微笑。
林修竹跟着苏则朝八营走去,一路上他难得安安静静的,直到看到八营的灯光,他才开口问道:“基地会暂停运送百姓吗?”
过了好一会,苏则的声音才低低响起:“也许。”
“那会不会不接了?”
“不会。”
“……那再接的话,能避免今天这样的事发生吗?”
漫长的沉默后,苏则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
第二天,基地暂停了接送百姓的计划,苏则和林修竹一起去基地医院看望何子卿。
她半个脑袋都被纱布包着,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好像伤得很严重。但据她主治医生说,实际情况还好,脸上的伤口看着夸张但并没有伤到眼睛,身体其他部分也多是皮外伤。
最严重的,其实是心理创伤。
林修竹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的何子卿,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昨天发生的事,通过那些幸存者之口已经传遍基地,每一个得知真相的人都感到愤怒、悲哀,却又有一丝无奈。
想要活下去而包围车队的百姓有错吗?为了守护华州而诞生的军队,无法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开枪有错吗?军区接送百姓的计划有错吗?放弃收复城区的中都有错吗?
从头到尾找不到一个过错方来承担愤怒和悲哀,最终只留下无奈。
只有当事人会多一份愧疚,一份几乎能压垮任何人的愧疚。
苏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发愣的何子卿,忽然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能果断开枪,所有人都不会死?”
何子卿瞳孔一缩,转头看向苏则。
苏则直视她没被纱布包住的左眼,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你也许还觉得,就应该开枪扫射,你在执行任务,而他们却不听劝诫妨碍公务。是他们耽误时机,害死了所有人。”
何子卿嘴唇微动,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恨。
苏则垂下眼眸,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情绪:“那是什么阻止了你开枪呢?”
何子卿一愣。
苏则站起身:“好好想一想,阻止你开枪的是什么,再想想如果你开枪,是否真的能扭转结局?你从军这么多年,执行过的任务数不胜数,自然也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人性,了解自己,也了解这身军装代表的意义。”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林修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何子卿,又看看病房房门,最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何、何队您好好休息”就落荒而逃了。
何子卿看着那八条章鱼脚慌不择路地消失在门后,期间还被门缝夹了一下,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她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得涕泪横流,包扎好的伤口崩裂,血色浸透了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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