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安寻常在宫里为了避人耳目就穿着最普通的小太监服,加上他长得俊秀,笑偶尔还会露出一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看上去年龄要小得多,而这两个远在行宫的人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谁。
王怀安似也习以为常,不恼不怒地蹲在灶台前继续生火,任由他们在身后推推搡搡骂骂咧咧。
江浔之不用值守,睡醒来发现肚子饿得咕噜咕噜乱叫,跑去王怀安那厢一看人没在,于是恹恹不乐地往厨房走去。
远远还没到厨房就被呛咳得掩住口鼻,只见浓烟从厨房里滚滚冒出来,他暗道不好就往里面冲,不料与浓烟中一人相撞到一处。
“走水了?!”
两个内侍呛了满脸泪,揪着王怀安的领子把人推到江浔之面前,“大人,这该死的小太监,不会生火也不说,弄得现在根本进不去人!”
王怀安的鼻子上、脸上蹭得都是灰,只露出一双透亮的眼睛,江浔之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没做它想,将王怀安拽到自己身边,朝那两人狠狠瞪了一眼呵斥道,“我看该死的是你们!敢指使他,这可是......”
“奴才,咳咳,不敢,咳咳咳....是奴才有罪,不想还是惊动了主子....咳咳”,王怀安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打断道。
江浔之当他不愿意把王庆搬出来惹是非,于是满脸不耐地拎起其中一人,朝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还不快滚!”
“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连个厨娘也不给留下,这晚上吃什么?”说着江浔之抬手要去给他擦他的花猫脸,但突然被一只手挡下。
王怀安眼神闪躲,避开江浔之转身就要再进去,可还没走出两步,突然手臂被拉住。
“你怎么看见我总和看见鬼一样?急匆匆干嘛去?”
“去给主子们做饭。”手腕处的被热气滚滚的手拉住,王怀安恨自己如此敏感,隔着薄薄的袖口,心跳又繁乱起来。
“这么贤惠还会做饭啊?”江浔之戏谑地一笑,眼看着王怀安耳根就莫名红了一片。
不过中间隔了几年没见,这小太监怎么变了个人一样,他记忆中的小安子可不是这样容易害羞的性子。
七年前护送皇上回来的那一路上,那简直就是只好斗的公鸡,一脸不服好像随时要跟他干架似的。
直到他把他从追兵手里救出来,他才不那么跟他敌对了。就在他以为他们冰释前嫌甚至两人成为朋友的时候,这小太监突然避而不见,让他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等再见面时,人家已经是皇上身边的“宠宦”。他原本一直也不太相信这个传言,直到那次在护国寺里遇见他为皇上祈福才坐实了这一想法。
想到这,江浔之不禁为之惋惜。
宠宦就意味着永不见天日。后宫之中,宫女一旦被宠幸还能讨个名分,说不定还能一步登天,而他一个宦官,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皇上就算再喜欢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妃,一旦后宫有主谁能容下一个曾经被宠幸的小太监?
江浔之忽然想起前朝一个秘辛,据说先皇在芝苓宫里就藏着那样一位,最后被皇后活活削成人彘,就泡在院当间的大缸里日日供人展览唾弃。
王怀安看着江浔之脸上神色变幻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感觉箍在他手腕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他生怕他摸出自己的躁动异常的心跳,立刻浑身紧绷起来。想挣开他的手,但是动了动,一股隐隐的疯狂念头令他还是没能抽出手。
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触碰对他来说是多年都无法肖想的。这里没有干爹,没有乌羽卫,他只是个身份普通的小太监,被金羽卫大统领抓住手腕的小太监怎么敢放肆地甩开大人的手?
几乎是转念间他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任由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握在他手中。
有些情愫他一个人装在心里太久,实在难受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要不就被发现吧,他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喜欢他啊。若他某日真悄无声息地死了,那江浔之就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人曾经那般爱慕他。
佛不会收他这样的“恶魔”让他入轮回,而他也绝不肯喝下孟婆汤忘掉他,那就只能做个孤魂野鬼,继续游荡在这不生不死的人间。
可这样的念头每每只存在一瞬,就会被他又亲手杀死。因为一想到被发现的后果,他会永远看不到这个人了,心脏就会窒息般的痛。
比起还能这样偷偷看他,甚至像这样被他握着手腕说话,他忽然又觉得心里满满的、胀胀的,又隐秘地快乐起来。
“我去做吧。”江浔之不自然地放开了他的手腕。
“不、不、不用。那种地方怎么可以让大人进去,大人在厢房里稍等片刻即刻。”
再赖着不走就是僭越了,王怀安乖巧地抽出手腕,行礼后掀起衣角蒙着口鼻又冲进满是烟尘的厨房里去。
望着那个倔强又生分的背影,江浔之慢慢叹出一口气。
最开始到达行宫的那一阵的轻松过去后,开始是漫长的煎熬。
突然没有了政务,高璟昀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要做什么,看书、写字,又看书,又写字,最后心神不安地只能在殿上来回走动。
秦修宁看他像一只在地缝里找粮食的饥鼠满地溜达,无可奈何地把人按回了床上。
“我看一时半会也吃不上饭,不如先睡一会,等饭好了,我再来叫你。”
像高璟昀这种每时每刻都不放过自己的人,突然闲下来就会浑身难受,秦修宁听闻他走之前还把几位辅政大独圏在御书房里整整三天,看着他将这短短七日的政务都梳理清楚,还把可能会发生的细枝末节又预演一遍,为的就是除军报外一封奏报都不许送进行宫。
可此时,高璟昀无比后悔这个决定。
他只歇了这一天,那种愧对祖先、愧对百姓、愧对苍生的罪恶感便一点点滋生出来。
“不过七日,天并不会塌下来的。”
高璟昀朝他看了一眼,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好说服自己按他说的躺下。
秦修宁在他的药里加了一些安神药,亲自看着他喝下去。
不肖片刻,高璟昀的眼皮就开始打架,而他却强撑着不肯闭上眼,像是仍在顽强地与睡意做无意义地抵抗。
秦修宁知道让他放下所有防备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于是笑着道:
“硬撑什么,困了就睡吧,做个好梦。”
秦修宁给他拉上被子,一点点把他爱不释手的被角从他手里拽出来,“放心,在这里,谁都不会伤害你。”
说完,他俯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那动作熟稔又寻常,像是极其无意义的动作,又像是精心设计。
无论是哪种,他的目的都达到了,那双困得已经艰难缓动的眼睛倏然睁大。
接着他又压低嗓音,用如雷暗滚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擦过。“乖,放心睡吧,我也不会随意碰你。”
高璟昀最终就是席卷着这句“我不会碰你”的狂风巨浪,带着内心震骇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的。
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一刻他还在想,都亲了还不算碰吗?那究竟怎样才算碰?!
可惜他太困了,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就睡着了。
可能是这个突兀的吻,也可能是最近秦修宁或深情或有意的撩拨,高璟昀似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熟悉的头痛在梦中也没放过他,头好似被从中霹雳两半,那到刺目的白光笼罩了周围的一切。
只是这次,他从白光中渐渐看清了那张脸,高挺的鼻阔,如墨的双眉,还有那双只要稍稍凝望就足以把他吞噬的似海深眸。
“阿寻,过来。”他笑吟吟地朝他招手。
高璟昀灵魂漂浮在半空,努力辨别这是不是梦境。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被这声音虏获,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朝他靠近。
薛不染身后的白光逐渐羽化,晕成一团团深深浅浅的粉色。
那是高璟昀亲手种下的桃花。
“懒蛋,可真能睡。再睡下去春天都要过去了,快来!”繁花茂叶的桃花树下那张俊美的脸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怦然,双脚踏下去的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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