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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逆旅(86)

作者:春日负暄 时间:2023-08-23 09:24:04 标签:情投意合 竹马

  狄人攻城之前撂的话本就在大家心中布下疑窦,如今粮草有异,那援军被截杀也极有可能是真的,人人自危,如何能守得住。孙晔庭这下知道为何狄人要选宣德门作为突破口了,皆因粮草放置之处离宣德门近。郑磬也绝非凭空消失,定是投敌了。

  现在,任他再如何舌绽莲花,不把粮草真正摆在大家的面前,大家是不会再信了。站在一片疮痍之中,孙晔庭越发茫然,雨丝好似蛛丝,缠绕他的发梢衣角。

  这是许久都没有过的。

  宋知望弑父杀兄,当上了皇帝。他背着骂名,背叛了朋友,当了皇帝的近臣。那时他都没有这样迷茫过。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完全的对错之分,胜者自然就对。他要一展抱负,不再做无名之辈,自然也就要付出代价,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宋知望坐在皇位上,深不可测地望着他与秦钦在朝堂上唇枪舌战的时候,他明白了自己又掉进了另一个漩涡。他本以为自己是上一场赌局的胜者,下一局就能坐庄了,但他发现,坐庄的永远是龙椅上的人,他不过是棋子,又被投入了下一场赌局当中。

  于是,他便决定抽身出来,留在这里,或可有一席之地,让他明确自己在这世间的意义。但终究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少年时,他与大家一块儿读书。

  夫子带着大家诗书典籍,先是“男子千年志,吾生未有涯”,又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再是“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他们读了许多,学了许多,胸中满是热血,想象着十数载后,如何指点江山,名留青史。  现如今,他只想到一句——“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

  “大人......大人!”

  有人在叫他,他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见有一骑策马朝他而来,骑手很脸熟,他想起来了,那是他派出去接应粮草的那队精兵中的其中一人。

  那一骑奔至他身前,勒缰下马,弯腰便拜,孙晔庭忙扶住,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回来?!”

  “那日被狄军截杀,粮草被烧,人马折损近半。我等想着要回城复命,没料到竟有一员悍将将我们引至永定河边,那里有一队兵马候着,说是......说是领了您的命令,在那儿候命......”

  孙晔庭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从哪里凭空冒出来一队兵马。

  “有书信一封,遣小人带来......”

  孙晔庭连忙接过来,无封无缄的一张信纸,展开后,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却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单字,连不成句。正当孙晔庭大皱眉头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这是一封加密的信,而信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谢燕鸿!

  这是他们从前念书时就玩过的把戏。

  预先定好一首诗,根据暗语,限定诗文中某两句的某两字,结合两字的声韵,便生成了新字,新字连起来便是密信要传递的消息。

  他们以前时常这样玩,颜澄不爱这些弯弯绕绕的,只有他和谢燕鸿,夫子在上面念书,他们在下头互写密信,加密解密,不厌其烦。即便被夫子发现了没收,也不知他们在写些什么。

  可是,他们事先没有约定,繁浩诗文中,哪一篇才是解密的钥匙呢?

  孙晔庭捏紧信纸,忽然间福至心灵——当日他与谢燕鸿在京郊宝相寺分别,临别之时,他诵了一首诗,就是那首了。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孙晔庭喃喃念道。

  找到了钥匙,开锁便易如反掌了。虽然相隔多年,但孙晔庭玩起这个解密的游戏来,还是轻车熟路,很快的,他便把密信内容解出来了。

  “五日后,寅时,援兵至。”

  没有任何迟疑,孙晔庭立时便相信了谢燕鸿。就像儿时,他在无人的山中失足落入坑中,谢燕鸿说一直陪他,就一直趴在旁边陪他,直到有人来救为止。如今谢燕鸿说五日后寅时有援兵,那必定是有的。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稳定人心,守到五日后。

  孙晔庭吩咐道:“传令下去,为犒劳士卒,每人可预支半月粮饷,若有百姓因战事损毁房屋的,也可领粮。”

  永定河边,将密信传出之后,谢燕鸿心中稍定,陆少微却满是疑虑。

  “你怎么就确定他会听你的?”陆少微问道。

  谢燕鸿笃定地点点头,反问道:“五日后一定有大雨?”

  这回轮到陆少微笃定了,她轻松地说道:“一定有,不然我们都一起玩儿完。”

  那一日,长宁探知狄军烧了支援的粮草,带回了消息的同时,也带回了一支劲旅。那是孙晔庭派出去接应粮草的,被狄军截住,粮食被烧,人马也折损了将近一半,活下来的都是死里逃生的精悍骑兵。

  他们奉命出去接应粮草,失败而归,自然是要回城复命的,只是狄人将魏州城团团围住,想要回城无异于自投罗网。道理他们都懂,但要信任凭空冒出来的谢燕鸿,也不容易,谢燕鸿便写就密信一封,交由他们中间一人,冒死送入城中,传递给孙晔庭。

  长宁已将颜澄带出来的所有人带走了,前去接应援军。凭借他对地形的熟悉,以及颜、秦二人的帮助,只要能甩开伏击狄军,如无意外,应该能在五日后赶回。

  魏州死守,守备军驰援,再加上他们这支奇兵,三方合力,定能解此困局。

  长宁本不同意将所有人带走,也不同意将谢燕鸿一个人留在永定河边。

  谢燕鸿说:“我怎么是一个人呢,陆少微也在,还有这么多人。”

  长宁沉默不语,最后只能点头。

  谢燕鸿提醒他:“五日。”

  长宁已经坐在马上了,长刀斜背身后,除此之外,还有弓箭,箭囊里满满的箭。他拨转马头,避开众人视线,俯身用脸碰了碰谢燕鸿的额头,沉声说道:“等我。”

  谢燕鸿立在原地,目送长宁策马远去。

  此后几日,狄军攻城之势稍缓,谢燕鸿与孙晔庭又通了一次信,都是密信,唯恐落入敌手。四日后,有将近万骑自东面驰来,与城下狄军汇合,再整旗鼓,投石机、攻城梯也已经架起来了,预示着接下来,将有更加猛烈的攻势。

  听到此报,谢燕鸿马上说道:“这批人应该是截杀守备军归来,既然他们已经回来,那证明长宁他们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是生是死,就看这最后一日了。”

  陆少微的嘴巴仿佛开过光,一过夜半,暴雨如注,仿佛天上缺了大口,五步之外难以视物,眼睛都睁不开,雨打在身上都是痛的。永定河水面暴涨,浑浊的河水滚滚波涛,让人望之生畏。陆少微带了几个人到上游的白鹤堤,剩余的人按照孙晔庭的命令,听谢燕鸿的调度。

  谢燕鸿带着这数百骑,暴雨当中急行,飞速靠近魏州城,等在援军前来的必经之地。隔着雨幕,能依稀见到魏州城的轮廓。

  雨太大了,敲击在守军的头盔上都是一阵闷响,这是天然的战歌。

  孙晔庭已经湿成落汤鸡了,哨兵一个接一个地去探,又一个一个地回报,带回了一个又一个的消息:狄人集结部队、狄人架设投石机、狄人所遣先头部队已到达城下十里......

  “哪个门?!”孙晔庭喊道。

  “宣德门!”

  闻言,孙晔庭摆手,令官听令,鼓起一口气,吹响号角。号角之声低沉,仿佛天地间的一声呜咽,在雨声中传出极远。孙晔庭亲自披挂上阵,领守军列阵于宣德门外,军容整肃,隔着雨幕与狄军对峙。

  城内也将这号角声听得真切,百姓们都知道,这是开战了。

  王谙年纪上来了,阴雨天腿上疼得难受,孙晔庭许他在城内坐镇调度城防,唯恐有人在内部生事。不多时,街巷当中,有人奔跑大喊:“破城了!破城了!快跑啊!蛮子要进来了!”

  王谙暴喝道:“何人妖言惑众,绑起来!”

  他率领随从出去,发现街巷当中一片混乱,时不时能听到一声声轰隆巨响,开始时还以为是雷声,后来才分辨出,那是投石机的巨石砸在城墙上的声音,砸得地面也随之震颤。有碎石击中民舍,瓦砾四溅,街巷中奔走的人无不抱头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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