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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相师(17)

作者:春溪笛晓 时间:2017-11-23 16:02:34 标签:灵异神怪 都市情缘 未来架空

  单宁重新上班第一天,和老成开着车在西香街附近巡逻。
  西香街是条老街,也是西城区以前最繁荣的一条街, 它以售卖香料著名,有几家香料店可以说是“一香难求”。
  单宁开着车,老成坐一旁, 他嘴巴没闲着,边往外看边对单宁说:“你晓得不, 这里的地价也曾经一度高涨, 多少人想买都买不着。现在就惨了, 卖都卖不出去。前两天倒是有人买了个老院子,听说是首都过来的, 算起来还是我和老孔的同僚, 不过他进那特案队的时候我和老孔都已经被调走了。”
  单宁说:“还有这事。”
  老成点头:“老孔负责入的档,老领导还特意打电话让老孔多看着点。”他见单宁老神在在, 根本不多问什么, 自个儿先憋不住了, “你晓得他为什么会到海湾这边来吗?”
  单宁说:“想说就说,不用憋着。”
  老成:“……”
  老成吁声叹气:“你这人忒没意思,没点年轻人的样子。”
  “我要是什么都好奇的人, 你就不会乐意和我吹牛逼了。”单宁淡淡道。
  “也是。”老成觉得单宁说得有理。
  他这人就这脾气,牵着不走,赶着倒退,谁来了都拿他没办法。可他偏拿单宁没办法,单宁比他更倔更拧,能力强,嘴巴严,谁在他手底下都服气。
  这样的人老成以前见过,是他们特案队的队长,一个文质彬彬的文弱中年人,就是那种他多说两句话你都会担心他累得咳血的那种。
  但所有人都听他的。
  即便离队那么多年,老成还一直记着见到队长的那天午后。他和老孔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愣愣地跑去特案队报到。队长就那么坐在那儿,听着他们慷慨激昂地说话,他们都觉得队长看起来不太禁打,可被队长轻轻地一眼扫来,他们却下意识地噤声不语。
  那种感觉不是害怕。
  而是一种由衷的、自发的静穆。
  单宁和队长不同的在于,单宁这人更鲜活,没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单宁可以带着所有人闹腾,可以和他们一起到路边撸串喝啤酒,也可以在各个单位齐聚一堂的时候为自己人出头。单宁这个人有义气,也有意思,这样的人人缘永远不会差。
  老成平时虽然总吹牛逼,可有些事也不是对谁都吹的。
  比如今天这事儿,别人他都不可能说,只会告诉单宁。
  老成将窗外的门牌号一个一个数过去,在西香街12号的地方喊停:“就是这儿。”他指着紧闭的12号门牌说,“那位和我们没同僚缘分的同僚前天搬到这来。他姓丁,叫丁山鸣,以前是个画家,后来被特别吸纳到特案队里去的,没到部队受过训练,属于专家那一挂。”
  单宁抬眼看向那紧闭的正门。
  蓝色的门牌已经有些老旧,上面有浅浅的锈迹。不算太高的围墙上爬满爬藤,正是盛夏时节,那藤上的叶子绿沉沉的,格外显眼。
  “挺安静的。”单宁评价。
  “这里搬走的搬走,出租的出租,能不安静吗?”老成说,“听说是他自己申请这里的,图的就是安静。”
  “干那行的,碰到什么事都不稀奇。”
  “对。”老成点头,“老孔说是他家里出了事。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泄露了他家人的信息,他老婆和孩子都被杀了。对外说是入室抢劫,事实上是恶意报复。这位丁专家这几年办的大案还不少,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单宁眉头一跳。
  他说:“对无辜的人下手也太残忍了。”
  “总之我们多看着点。”老成说,“不管碰到过多少事儿,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会接受不了。这丁专家就是没法再继续工作下去,才会申请病休,搬家到西香街这边来。”
  “那成,我们平时多过来巡巡。”
  单宁和老成正说着,巡逻车上的通话器响了起来。
  单宁按下接收键,接线妹子甜美的声音马上传了出来:“队长,你们那边附近有人投诉,说西香街12号这两天私挖地窖,你们过去看看西香街12号有没有批文吧。”
  这么巧?
  单宁一口应下:“好。”
  单宁把事儿和老成一说,老成和他一起下了车:“应该是有批文的,不过我们正好去和他见个面混个脸熟。”
  单宁点头。
  两个人走到西香街12号前,单宁抬手按门铃。
  按了半天没反应。
  老成眼尖,给单宁指了指门铃下的电线。
  “这被剪了。”
  “怪不得。”单宁收回按门铃的手。
  听了老成说的内-情,单宁也不觉得奇怪。任谁遭遇了那样的事都会受不了,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也很正常。
  尤其是这位丁专家以前地位似乎不低,即便决定病休也免不了会有人找上门来。
  丁专家显然不想见任何人。
  这时一个买菜回来的老太太看清了单宁和老成的制服,上前说道:“你们是来管挖地窖那事儿的吧?”
  单宁点头说:“对,刚接到举报,先过来看看情况。”
  “这事是该管管啊!你看我们这房子挨得这么近,他房子矮还好,我们的可有六层那么高,住了足足二十几户人,要是被他挖塌了地基,我们上哪儿住去?”老太太一脸担忧,“这边又不用存大白菜啥子的,挖个地窖做什么?你得好好和这家人说道说道。”
  单宁一口答应:“没问题,我会把你们的意见告诉他的。”
  老太太又说:“这会儿按门铃按不开的,昨天我们过来找他,他理都不理,到快十点的时候施工的人过来了,我们才堵到他。但这人特别怪,理都不理我们,把门砰地一关就进去了。那脸色阴沉沉的,看着怪吓人!要是我们自己能商量,也不会麻烦你们跑一趟。”
  单宁说:“没事儿,不麻烦,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干的事。”他送走老太太,转头看向事不关己、叼着烟站在一边的老成,“回车上去,别在外头抽烟了,免得又被人投诉。你的奖金每个月剩不了几毛钱,不就是因为你这断不了烟的臭毛病?前些天小齐还特意来和我说要调组,他老婆要备孕了,他不能吸太多你的二手烟。”
  老成摁熄了手里的烟,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单宁说:“也差不多十点了,我们回车上等施工工人过来。”
  老太太说的果然不错,接近十点的时候一辆小货车开了过来,几个工人模样的青壮从车上下来。后面下来的四个到后面把东西搬下车,最先下来的则掏出手机打电话。
  四个负责搬东西的工人从车上搬下水泥、沙子和施工工具。
  单宁喊住老成,抬抬下巴,示意老成看那五个工人。
  老成走了过去亮出工作证,等那打电话的工人挂断之后就问:“我们今天接到投诉,说西香街12号这里有人私挖地窖。这活儿是你们接的吗?”
  那工人点头:“是的,我们昨天开始给丁先生施工。”
  老成例行公事地问:“有批文和施工图?”
  那工人连连点头:“有的,这可是城建处批的,没有批文我们哪敢动工。”他回到车上,把已经烂熟于心的施工图拿下来给老成看,“你瞧瞧,这就是施工图,地窖不算太大,主要挖在花园这部分,不会挖开承重的地方,更不会影响左右的邻里。”
  老成点点头,正要把施工图还给工人,就听到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单宁转头看去,看见一个清瘦的中年人。中年人五官本来挺英俊,可惜他非常瘦,瘦得几乎只有一层薄皮裹着骨头,眼睛底下还有一片青影,整个人看起来很没精神也很阴沉。
  这位显然就是老成说的丁专家了。
  他身上的生气正在流失。
  这中年人虽然还活着,却已经一脚踩进了棺材里。
  单宁眉头直跳。
  人的面向不是一成不变的,会随着际遇不同而不断变化。而这中年人显然到了人生的最低谷,他家里出了事,也无法再胜任曾经的工作。
  他的人生已经停滞。
  单宁上前向对方问好,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您好,我是西城区城管大队的,有人投诉你私挖地窖,我们过来查证一下您手上是否有城建处的批文。”
  丁专家看了单宁一眼,又转向一旁的老成,接着他就把目光收了回去,用沙哑的声音说:“等着。”
  单宁点头。
  丁专家又转向旁边的五个工人:“进去吧。”
  施工工人麻利地把水泥和施工工具往里搬运。
  丁专家也走了进去。
  单宁对老成说:“我总觉得他扫我一眼就把我整个人都看透了。”
  “有这可能。”老成也隐隐有这种感觉,“他肯定有他的特殊之处,要不然也不会被特招进特案队。”
  单宁没再说话,因为他看到丁专家出来了。
  丁专家把城建处的批文递给单宁。
  单宁把它扫了一份,传回去给接线妹子,让接线妹子把批文和施工图反馈给投诉者。
  他把批文还给丁专家。
  丁专家没和他们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屋。
  单宁转身要和老成回巡逻车上,却感觉腕间系着的玉八卦陡然震颤起来。
  “兑卦,九五。”
  单宁:“……”
  这玉八卦真是神出鬼没。
  今时不同往日,单宁现在已经是拜读过众多相术典籍的人了,还加了个“修行交流群”,对这千百年前传下来的“人工智能”有了基本的认识,对它提到的卦象也熟记于心。
  这兑卦上下卦皆兑,寓意是“欢欣”。本来是个挺吉利的卦象,但凡事都不能太过或者“不正”。
  兑卦中的九五就是“孚于剥,有厉”,大意是被小人引诱、相信小人,并与他相悦,会有危险。换个说法的话可以这样说:要是将信任给了对你怀有恶意的人准会出事儿。
  单宁停下脚步,往西香街12号看去。这卦象和丁先生有关吗?是关于什么的?难道是跟丁先生妻儿的死有关系?
  既然玉八卦有了提示,单宁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他还想多和玉八卦交流交流,稳固一下“感情”,毕竟霍铭衍还得靠它保护来着!
  不过考虑到丁先生现在的精神状态,单宁收回了倒回去找人的脚步。他总不能直接对丁先生说我可能能见到你老婆儿子的灵魂,你让我进去找找!
  老成注意到单宁的停顿,不由问:“怎么了?”
  单宁说:“没事,觉得挺难受的。好好的一个人突然瘦成这样,显然非常痛苦。”
  老成静默了一会儿,才说:“换谁不痛苦。”
  单宁回到巡逻车上,把接线妹子传过来的投诉反馈表印出来,对老成说:“我们明天得来回访,把查问结果反馈给投诉人。”接到举报投诉不是把事情做完就成了,还得去找举报人、投诉人在处理表上签名才算完事。
  老成点头说:“每天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意思。”
  单宁说:“你还真想天天遇到那什么特大案件啊?别说咱这可是城管大队,老孔就算待巡警那边还被找去捅马蜂窝呢。”
  老成说:“也对。”
  单宁忙了一天,回到家还是惦记着西香街12号的事。吃过晚饭后单宁和霍铭衍商量着要去西香街看看,霍铭衍不吭声。
  单宁坐霍铭衍身上,往他唇上亲亲亲,亲得霍铭衍忍不住扣住他的腰,不让他再胡来。
  霍铭衍不太乐意,但拗不过单宁,只能扣着单宁的手腕亲了上去。单宁一向会装乖卖巧,一变成猫儿就往霍铭衍怀里钻,毛茸茸的尾巴扫啊扫,毛茸茸的脑袋蹭啊蹭。
  霍铭衍没让单宁蒙混过关,绷着脸叮嘱:“不能冒险。”
  单宁小脑袋点得可实诚:“能冒什么险啊,那位丁专家可瘦了,瘦得我怀疑他随时会倒下,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霍铭衍这才放单宁出门。
  夜晚的西香街更安静。单宁沿着一个斜坡往上跑,无声无息地翻过了矮坡,远远地便看见一盏灯光亮在前方。
  跑近一看,原来是个老式的裁缝店,店面很小,没有对外开的门,只开着一个窗,窗户上挂着个手写的木牌,写着普普通通的“缝纫店”三个字,下头又列着三行娟秀的小字,“做衣服”“补衣服”“改衣服”。
  单宁往里面瞄了一眼,看见个老太太坐在那,拿着个鞋底儿在忙活,好像在做鞋。
  老太太没注意到外面的单宁,倒是趴在老太太脚边的土狗吸了吸鼻子,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它飞快跑到窗边,跳上凳子趴缝纫台上,对着窗外的单宁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单宁能听懂猫老大讲话,可碰上这只朝自己汪汪汪直叫的狗还真不晓得它在说什么。
  大概是觉得有只猫闯进了自己的地盘,狂吠着想把他吓走?
  老太太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看见个头不大的单宁后招呼那只土狗:“来福,别叫,回来。”
  那只土狗乖乖跳回地面,重新趴老太太脚边,但一双眼睛还是止不住地往窗外看,死盯着单宁不放。
  单宁麻溜地跑了。
  西香街12号就在前面。
  单宁跳上一旁的行道树,居高临下地往围墙里面张望。二楼面向街道的窗子亮着灯,单宁趴树上仔细往里瞧,只见那位丁专家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屋里没开灯,里里外外漆黑一片。
  月光从窗外照进去,照见了那位丁专家削瘦得不正常的脸庞。
  他手里拿着个相框,手指停在照片上,像在抚摸着照片上的人,又像是单纯地把手放在上面没挪开。他许久都没动弹,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那张照片,整个人看起来丢魂落魄的,比白天更加萎靡。
  单宁琢磨着丁先生一时半会不会下楼,从树上跳到围墙那边,沿着围墙进入院子,扒拉开窗子钻进屋里。
  当猫还挺方便的!单宁没声没息地跑到地下室入口那儿瞧了瞧,里头空荡荡的,只摆着一些施工材料。见玉八卦没什么动静,单宁也就没冒险到下面去。他转身要去别的地方看看玉八卦会不会发现什么,没走几步却察觉一个长长的、黑黢黢的影子朝自己覆笼过来。
  单宁心突突直跳,抬起脑袋往楼梯那边看去。


第二十七章 再有异
  单宁浑身毛发下意识竖起。
  借着楼道窗户照进来的月光, 单宁看清了那影子的主人。他退了两步, 心里却稍稍安心, 用无辜的圆眼睛看着走下来的人,还小声地“喵”了一声。
  下来的正是丁山鸣丁专家。
  丁专家的唇很薄, 因为这段时间都没好好进食,唇色不太好看,也没有半点丰润的感觉, 干瘪又暗淡。他低头打量着单宁,像是想从猫的神情和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猫的面部表情比较少,看上去常常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要从表情上辨认出猫的情绪比较困难。
  单宁也不觉得害臊,见丁专家没有厌恶或者恶意, 又对着丁专家“喵”了两声。
  丁专家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
  他蹲下, 对单宁说:“过来。”
  单宁小心地看着他。
  丁专家声音比白天更加嘶哑:“过来。”
  单宁往前走了两步, 在丁专家面前蹲着,继续仰头看着他。
  丁专家说:“你果然听得懂我说话。”他的嗓音十分艰涩, 像是喉咙被人割了一刀, 每说一句话都会撕裂伤口、涌出鲜血,所以他说得非常慢, “是你吗?文兰, 是你吗?”
  单宁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猛然攥紧。
  民间有传说, 说黑猫可以通灵,死者的灵魂能借由黑猫回到亲人身边。他的爪子虽然是白色的,但全身都黑溜溜, 夜里冒充一下黑猫完全没问题。
  文兰?文兰是丁专家的妻子吗?
  丁专家误以为他这只黑猫是他的妻子?
  单宁又往前一步,仰头看着丁专家。
  丁专家说:“还是小杰?小杰你最像妈妈。小的时候你妈妈也是这样,有点怕我,又试着靠近我。大家都觉得我很怪,只有你妈妈不嫌弃。”
  一人一猫在黑暗里呆了很久。
  丁专家一直在和单宁说话。他一个人安静太久了,也一个人痛苦太久了,思念和悔恨时刻折磨着他。从丁专家的话里,单宁知道了丁专家和他妻子的过去,也知道了丁专家一家人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
  在某些方面格外出色的人,很可能在另一方面会有缺失。
  丁专家就是这样的。
  丁专家是一个出色的画家、也是一个出色的专家,但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合格的父亲。为了推敲案情,他可以连着一个星期呆在办公室里,三餐胡乱地对付,全神贯注地分析着每一个线索。
  丁专家在生活方面也有很多问题,他可以从一根头发或者一个摆件挪移的位置还原出罪案现场,却没办法照顾好自己,更别说照顾妻儿。他的妻子和他从小就相识,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的所有需要,永远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为他准备好一切。
  儿子的成长也从不需要他操心,都是他的妻子在教育。
  有些人的存在就像空气一样。
  平时空气没有什么存在感,可一旦到了没有空气的地方,人很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就窒息而死。
  丁专家说:“上个月我答应你们,说要陪你们去游乐场玩。但是这个月月初太忙,我又给忘了。你一直很想去,你妈妈也很想一家三口好好玩一天,但我没有做到。”丁专家眼里泛着泪光,“你们愿意回来看我吗?我这样的丈夫、我这样的父亲,你们还愿意回来看我一眼吗?”
  单宁有些难受。
  丁专家说:“你们出事之后,我回家看过。你妈妈的手机摔到了一边,她正要给我打电话。她差一点就把电话打过来了,但最后还是没打成……”他的眼泪涌了出来,“爸爸真是没用,爸爸真是太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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