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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

作者:冉尔 时间:2019-01-03 19:30:40 标签:年下 骨科

骨科/年下 在原地等待一只大雁飞回来与自己同生共死
民国风,真骨科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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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雁城的荣竹斋再开张,已经是六年之后的事情了。说起来这里本是旧时的赌场,当年雁城被侵略,荣竹斋成了敌军指挥处,乌烟瘴气的场所竟离奇得庄严了几分,现如今新来的兵把侵略者赶走,城里的势力便迅速分成了两派——一派自然是初来乍到气焰嚣张的新兵,另一派则是苟且偷生六年,一朝重见天日的大家族。
  对于新兵来说雁城是大好的歇脚之所,对于原来的大家族却不然,这儿是他们千疮百孔的家园,如此一来自然而然有了矛盾,两派虽谈不上水火不容却决计好不到哪里去,最首要的冲突自然是粮食。行军打仗最不能缺的就是粮草,可整个雁城的米都被苏家一手控制,他们不但把粮食藏起来,还试图通过提高米价发一笔战争财。
  两派的纷争便从粮食拉开了帷幕。
  午夜,荣竹斋门前挂着两盏红艳艳的灯笼,血色的光泼了一地,就着哭嚎似的风,乍一看怪吓人的。
  苏士林披着个小马褂,双手揣在袖笼里冻得直跺脚,时不时把手掏出来哈上一口气,再不耐烦地问身后的伙计:“杨先生还没来?”
  伙计穿得比他还少,在深秋的风里冻得直哆嗦:“杨先生……被老爷请去吃茶,后半宿才往这儿赶。”
  “唉。”苏士林的叹息被风搅得稀烂,“怎么偏偏是今日?”
  伙计哪里知道为何是今日,杵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他们主仆二人的身影笼罩在荣竹斋的墙根下,像是被猛兽一口吞进嘴里,却又不用牙咬,就仿佛故意吓唬人似的含着。
  半晌风里卷来一声枪响。
  苏士林打了个哆嗦,跺着脚咒骂:“一群丘八。”
  “爷,骂不得。”伙计连忙伸手要捂他的嘴。
  “得得得,我知道。”苏士林嫌伙计手脏,躲到一边,借着灯笼的火光往远处望。
  小道被黑压压的树影盖得几乎望不到尽头,头顶的月又被云盖得结结实实,苏士林眯着眼睛使劲儿瞅,什么人影也没瞧见,却隐约听见了几声咳嗽。
  “可算是来了。”苏士林心里一喜,连忙从墙根下走出来,循声去迎。
  夜色里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道路尽头似乎有那么几条人影在晃动,苏士林急得直喊:“没眼力见的东西,快给杨先生披件衣服。”
  遥遥飘来一声轻笑:“苏少爷,不用。”
  苏士林连忙行礼,毕恭毕敬道了声:“先生。”
  那人终于走进了血色的光影,身上穿着件新式的西装,脸是苍白的,面颊借着灯笼的火光看上去有那么一丝红润的意思,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的眼镜,目光被镜片挡得严严实实,苏士林看也看不清,便心甘情愿候在一边等他先开口。
  杨羽理了理西装的衣袖,慢悠悠地解释:“你父亲请我多喝了几杯酒。”
  苏士林连忙道:“先生身体不好,不易多饮。”
  “烫的黄酒,不碍事。”杨羽的唇角有了些微的笑意。
  苏士林在心里念叨了一遍“黄酒”,忽而狠狠地抬起头,瞪着荣竹斋气派的门匾啐道:“全是毒蛇,我恨不能灌他们一肚子的雄黄酒。”
  杨羽被他的戏言逗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继而抬腿往前走:“你我的伙计就别带进去了,没用。”
  苏士林应了,把几个冻得面色发白的伙计全留在了外面,这才小跑着跟上杨羽的步伐:“先生,听说这回那个人也来了。”
  “谁啊?”杨羽随口敷衍,“连名字也不提。”
  “哎呦先生,您不知道?”苏士林一下子来了精神,献宝似的凑过去,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乔何,那个带兵把城占了的丘八。”
  杨羽腿一软,差点被门槛绊倒,扶着墙才勉强站住。
  苏士林吓了一跳,伸手拉了他一把:“先生,您怎么了?”
  杨羽摆了摆手,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风大,呛到了。”
  “你说说你这身子……”苏士林拉着他往荣竹斋里走,嘴里不住地嘀咕,“下次我爹喊你吃酒可千万别去了。”
  杨羽心不在焉地应了,透过镜片看荣竹斋里一盏又一盏血色的灯笼,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
  谁料宅院深处又传来一声枪响,这下子把苏士林也给吓住了,杵在原地,半晌才气得跳脚:“这群当兵的……”
  杨羽伸手把他按住,轻轻摇头:“他们有枪。”
  “有枪能怎么样?”苏士林也就是嘴皮子厉害,梗着脖子喊,“有枪也不能随便打死人!”
  这话一出口,风似乎都停了,荣竹斋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苏士林立刻怂了,躲在杨羽身后颤颤巍巍地问:“先生,这是怎么了?”
  “瞧把你吓的。”杨羽叹着气往前走,“就是风停了。”
  风的确停了,可这晚的荣竹斋比起风时还要冷。
  杨羽沿着灯笼的光一路向前走,苏士林该是被吓住,再也没说过话,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俩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清晰异常,还带着回音,一声接着一声,听着怪渗人的。
  苏士林听得心里直发毛,恨不能掉头就跑,可一见杨羽平静的侧脸,就觉得临阵脱逃太过丢人,于是咬牙跟着,直走到最后一盏灯笼照亮的门前,才胆战心惊地问:“是这儿?”
  “是这儿。”杨羽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自己映在门上被拉长的影子瞧了会儿,忽而回头小声道,“进去以后跟着我, 别说话。”
  苏士林紧张地点头:“都听先生的。”
  杨羽这才把手搁在了门把上,指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刺痛,他恍惚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是先前刚进门,听见乔何的名字后扶墙时划伤的。
  “乔何……”杨羽竟不由自主把这个名字念了出来,好在一阵大风刮来,连近在咫尺的苏士林都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杨羽回过神,微微使力推开了这道门。
  几缕尘埃随风而逝,屋里悄无声息,却有几条人影在黑暗中晃动。
  杨羽咬着唇迈了进去,就听左侧有人轻蔑地冷笑:“来者何人?”
  他循声行了个礼:“苏家的教书先生,杨羽。”
  右边有人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嗤笑道:“呵,读书人。”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而杨羽抬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理论的苏士林。
  “苏家的老爷子怕是糊涂了,怎么派了个病秧子来?”也不知是谁在暗中调侃,引得笑声更大。
  杨羽权当作听不见,目光紧紧锁定在正对屋门的那张椅子上。
  “啪——”黑暗里腾起一簇火苗。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点微弱的火光上,可那火苗却转瞬即逝,须臾一点腥红的光重又亮了起来。
  黑漆漆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含糊的低笑。
  杨羽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听了那声笑,身形还是忍不住晃了晃。
  红色的火星在不远处忽明忽灭,似乎映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杨羽嗅到烟味时才明白过来,那人在抽烟。
  “洋人的东西就是方便。”那声音笑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点灯。”
  黑暗中立刻有好几个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烛台边跑。
  “磨磨蹭蹭的……”那人笑骂了几句,似乎把腿翘在了桌上,懒洋洋地吸了一口烟,“都瞎啊?”
  黑暗中无人敢应,好半晌,屋子角落里才腾起一簇昏黄的火光,照亮半张清瘦的脸,脸的主人谄媚地跑到屋子正中央:“乔爷,给您。”
  乔何双腿交叠搁在桌上,瞧也不瞧他一眼,却接过了那盏烛台,低低地拿在手里,于是杨羽便只能看见他墨绿色的军装和乌黑的皮腰带,以及匣子枪枪壳的一丁点反光。乔何拿着烛台站了起来,叼着烟往门口踱步,另外几个人好不容易点燃了别的蜡烛,于是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原来这儿竟坐了一群兵。
  杨羽既没有抬头也没有低头,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而乔何走了过来,用军靴踢了踢他的脚尖,漫不经心地问:“你能代表苏家?”
  杨羽这才抬起头,镜片上全是跳跃的烛火,还未开口回答,倒先咳嗽起来。
  屋内又是一片哄笑。
  乔何却把手里的烟扔在了地上,抬起脚狠狠地用鞋底碾了好几下。
  “……我既然来了,自然能替苏家说话。”杨羽强自镇定,心跳得极快,像是要跳出心口似的。
  乔何把烛台慢慢靠近他的脸,火光便也映亮了乔何自己的脸。杨羽呼吸微滞,目光凝聚在乔何眼角一条淡得几乎看不清的伤疤上,而乔何眉头似乎微微蹙起,神情深沉得厉害,里面满是汹涌的暗流。
  “先生。”苏士林忽然把杨羽扯了回来,“先生有没有被烫到?”
  杨羽蓦然回神,原是那盏烛火靠得太近,烫得他面颊有些轻微的刺痛。
  乔何轻轻“啧”了一声,把烛台吹熄转身往回走,第一个点燃屋内烛火的人眼疾手快地替他拉开了座椅,还递了根烟与他。
  乔何拿在手里却不抽,只夹在两指间把玩,许久才道了句:“给杨先生看茶。”
  屋外的风一阵紧似一阵,两个小兵把门给关上都遮不住外头狂风的哀嚎。
  杨羽坐在了乔何正对面,苏士林绷着脸站在他身后,时不时拿眼睛恶狠狠地瞪这满屋的兵,像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似的。


第2章
  乔何虽然说了看茶,满屋的兵痞却无人动一下,杨羽捂着嘴轻声咳嗽,再一次拦住了怒火中烧的苏士林。
  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根本不会把心思藏在心里头。
  “看茶。”乔何轻飘飘地撂下一句,“都是死的吗?”
  四下里终于有人动起来,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拎上来的竟然是一坛酒。
  “乔爷,兄弟们从来不吃茶。”左手边座椅上的人头一回开口,竟然给了乔何一个下马威。
  杨羽隐晦地瞥了一眼,那人大半张脸笼罩在军帽的阴影里,只露出半截满是胡茬的下巴,但是杨羽认出了这人原是雁城守军司令的师爷,人称胡二麻。
  “胡师爷厉害,这辈子都不喝茶。”乔何右手边的人冷笑着把枪摔在了桌上。
  乔何面无表情地坐着,手指在酒坛边轻轻摩挲。
  杨羽心里一紧,忍不住站起来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先生!”苏士林急得满头大汗,却已拦不住他。
  杨羽穿着件白西装,在一群兵中间显得有些瘦削,连个头都矮了一截,他越是往乔何身边走,脸色越是苍白,皆因身边赤裸裸的审视目光,还有空气里弥漫的烟味。
  “良辰美景,不喝酒岂不是浪费了?”杨羽在离乔何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伸手拎起酒坛,泼泼洒洒倒了一碗,继而端起来对着满屋的兵敬了敬,再仰头一饮而尽。
  “先生!”苏士林惊得猛地冲过去想要拦,却被几个兵抓住了手臂,“先生你不能喝酒,不能喝!”
  杨羽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易饮酒,可形势所迫,他喝完胃里立刻翻江倒海得闹起来,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愈发惨白,放下碗的时候指尖抖得厉害,直接失手打碎了茶碗。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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