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角落(79)

　　他没对陈池刚刚说的话回应，反而说：“船船到我们家的时候瘦瘦小小一个，不喜欢亲近他唐妈，饭吃不多，但吃得挺快。”
　　烟飘出车窗，梁修文仿佛陷入回忆：“他很乖，胆子也不大，我和他妈妈废了很大劲才让他能正常去上课，老实说，我知道他喜欢男生的时候，我太震惊了。”
　　陈池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他靠着自己车窗映出的那一点梁修文的脸去捕捉的表情。
　　“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船船会喜欢男生，我愁啊，我甚至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就算是他刚到我们家连话都不肯说的时候，我都没那么愁过。”梁修文车没开过多，到了一个附近的广场上，便把车停住了，他抖抖烟灰，继续说，“我们这个年龄，其实和你们现在什么网上流行的东西都不太懂，我去上网查男同性恋，给我吓一跳，真是什么人都有。我又想，我家船船是这样的人吗？不是啊，完全不是啊，那他怎么喜欢男生，他那么胆小，这么干这么出格的事。”
　　“我们那个年代也有人是这个，有些人可能追着别人骂，有些人可能表面对你客气，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说你。我一想到如果船船被人这么说，那心情真是说不出来。我在想梁舟要怎么办，他以后要怎么办，他本来就离人堆远了，这下是不是更远了，我和唐宋都怕他孤独。”
　　陈池看着广场远处那一大早就在亮着的巨大灯牌，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熟悉的无力感又渐渐上涌。
　　“梁叔……我……”
　　梁修文听着陈池这一声，按灭手中的烟，他转了话题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发现船船喜欢你的吗？”
　　陈池好奇地转过来。
　　“那天他忘带卷子，恰好我有空给他送过去了，看到他在草稿纸上写你的名字，不止一个。”他静了很久，然后接着说，“那瞬间我就明白了，我懂了。”
　　陈池说：“……那时候，我对他并不是很好。”
　　梁修文又笑了一下，眼角浮出很深的褶皱：“我要是不知道，我今天找你出来干嘛。”
　　又过了很久，陈池才说：“……梁叔，对不起。”
　　梁修文：“这话你不用对我说，我作为家长本来也不应该参与你们之间的事。只是今年船船叫你回家过年，挺让我惊讶的，梁舟他很心软，一直都。”
　　陈池也懂，要是梁舟不心软，也许在一开始，他们便不会有什么。
　　“你的对不起收回去吧，想想清楚为什么要说，或者是有没有必要对谁说。叔叔今天叫你出来，其实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你们年轻人谈恋爱，如果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大胆一点，也踏实一点。”
　　“我作为父亲有私心，我当然希望你对梁舟好，不要让他孤独。但这毕竟是我自己的私心，你们之间要怎样，都是你们的事，有没有缘分也是你们自己把握。”
　　“我的话说完了。”梁修文对陈池笑笑，“哎，年纪越大就越唠叨，也算是你们说的活成了自己不喜欢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盒子：“我听船船说你现在在律所实习是吧，大件的我买了怕你不好收，送你条领带。在律所，总得收拾好一点。”
　　梁修文把东西递过去，陈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下来了：“梁叔，谢谢。”
　　“没事，你别嫌礼物太小就行。我多多少少听船船说了，你不容易，也是个努力的孩子，以后的路长着呢，好好走。你既然来我们家过年，又叫我一声叔叔，以后有事也可以找叔叔帮忙。”
　　陈池捏着盒子，只觉得有千斤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又说一遍谢谢。
　　“行了行了，说那么多谢谢干嘛，多大点事。你们都是小孩，家长当然要管。”他说完看看时间，哟了一声，“出来不短了，快回去吧，免得等会你阿姨多想，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车又重新点火，尾气管喷出的气融化了车尾的一点雪，他们原路返回，路边已经有些人，比刚刚热闹许多。
　　他们俩一前一后的上了楼，唐宋坐客厅里看春晚重播，见他们两回来，又看到陈池手里拿着的盒子，便也没说什么了。
　　等陈池坐下，她才开口：“小池，拆开看过没？喜不喜欢，我和你梁叔上街去选的，我们年纪大，可能选的花色太老气，不适合你们年轻人。小票什么的还留着的，你要是不喜欢，让你梁叔带着你去换。”
　　陈池这下才打开盒子，对着那条暗纹的深蓝色领带看了很久，许久他才抬头说：“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唐宋对他温柔地笑笑：“喜欢就好。”趁着梁修文去房间里放外套，又问他，“你梁叔出去没为难你吧？他说话总是没个准，要是说什么不好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很喜欢你的。”
　　陈池摇头：“没有的阿姨，叔叔就是和我随便聊了几句。”
　　陈池想，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早上，他要用一辈子来温习这个早上听到的话，感受到的温暖和爱。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梁舟，梁舟就好像他生命里的贵人，从遇见他的那一刻，他的好运就在慢慢酝酿，直到现在，直到今天，朝他扑面而来。


第六十七章
　　梁舟洗漱出来，正好碰上陈池进房间。
　　因为昨晚陈池说的话，梁舟想了很多，他想起高一的时候确实没见过陈池的家长，他们也要开家长会，但每一次似乎陈池都会和老师请假，家长会时他总是自己坐在一堆家长里，自己给自己开。
　　梁舟以前只以为是他的父母真的很忙，或是不凑巧，毕竟高一他们也就开过三次家长会。
　　高中的陈池大概是所有人都想认为的样子，成绩好，长相好，人缘好，是所谓的“青春”标签一样的人，梁舟从没想到陈池的家庭会是他所说的那样。
　　但梁舟也没有惊讶过头，毕竟他也遇到过路南那样的人。
　　他看着陈池的侧脸，突然开口：“……陈池，你昨晚……”
　　陈池明显心情不错，他脸上挂着笑问道：“我昨晚怎么了？”
　　陈池一问，梁舟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最后说：“……没什么。”
　　陈池没有深究下去，他把领带放好之后，对着梁舟说：“等会出门逛逛吗？”
　　梁舟问：“去哪里逛？”
　　“附近走走吧，我很久没回来了。行吗？”
　　梁舟点点头，他们家初一也不用走亲戚，倒也没什么事，便同意了下来。
　　午饭吃的多半是昨晚的剩菜，唐宋打趣道：“小池这也算是体会到一把是过年传统了吧，三十夜吃一桌子菜，然后从初一开始吃剩菜。”
　　陈池倒是吃得满意：“阿姨，都很好吃的。”
　　唐宋笑笑：“你不嫌弃就好，和你开个玩笑，下午就炒新菜了。”
　　吃到一半陈池接到了陆远的电话，陆远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来了旧通，嚷嚷说要见面。
　　陈池说可以，陆远给他来电话的时候还在他外公外婆家，陈池便和他约了初二。
　　陆远打趣他：“初二见面，初三你就回去了，你行程很紧嘛。”
　　陈池回他：“要回去上班。”
　　陈池和梁舟一前一后下楼的时候，陈池就和梁舟说了这事，还顺带问一句：“你要来吗？”
　　梁舟走在他前面，转过头看他，陈池又补充一句：“就我们两个，你也和陆远很久没见了，不是吗？”
　　在陈池的注视下，梁舟还是点头了。
　　两个人下到小区的花园里，天上飘着点小雪，陈池的目光逛过一周，他突然开口：“其实，我以前也住过这里。”
　　梁舟有些惊讶，微微抬头看他，一些白汽从他嘴里冒出来，模糊掉陈池侧脸硬朗的轮廓，显得他此刻有些柔软。
　　“我读高中的时候，住这栋。”他伸出手指给梁舟指了个方向，但梁舟明显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