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智能联盟(85)

　　那个人一边哭一边问他你为什么不懂我啊，可他已经通过动眼扫描将那个人的大脑神经递质数据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明白自己还需要懂什么。

　　贺风回后悔。

　　走到床边，他要将祝满放下来，可祝满却攀着他的肩不愿下来。

　　贺风回感受到仿真心脏强烈的钝痛，他的动作停滞两秒，最终还是收紧了手臂，而后自己坐在床上，让祝满靠在怀里，又将被子拉过祝满的背。

　　小刺猬很快就拿药上来了，它蹦到祝满肩上，用一动一动的小鼻子去嗅他。

　　贺风回将药喂到祝满嘴里，然后看小刺猬，又看祝满。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伸出修长的仿真食指摸了一下小刺猬的鼻子，摸到一点点潮气，然后又探到祝满鼻息下，很快，又是一片潮气。

　　贺风回收回手。

　　那是鲜活的生命，和他不一样的鲜活生命。

　　小刺猬被莫名摸了一把鼻子，不太高兴，怒着小豆豆眼儿瞪他。

　　贺风回沉默地看着它，不自觉地伸手碰了一下它背上的刺，问：“你以后可以照顾好他的，对吗。”

　　“唧？”小刺猬听不懂他的话，歪头看他。

　　贺风回没再说话。

　　李诗之死牵扯出来的东西，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他害怕自己无法履行永远陪着他的承诺。

　　怀里，吃过药的祝满平静下来，无意义地哼了几声，然后往他的颈窝里缩。

　　贺风回将他向上颠了颠，给他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缓缓顺着他黑色的发丝。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但他却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他希望祝满舒服一些。可是摸摸头只能缓解祝满的疼，不能根治。

　　他的神经网络里，林琅的联系卡片已经自动被调出来，但“拨通”的命令迟迟没有被下达。

　　最终，他还是将林琅的联系卡片挥开。

　　就算是林琅，和他几乎一样智能的GOV02，他也不能百分之百放心地将祝满交给她。

　　贺风回低头看怀里的人已经睡熟，将他安放好在床上，看见小刺猬在他脸边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窝着，便离开了卧室。

　　房门被敲响时，唐源还以为是范子默。

　　于是他打开门的第一句话是：“组长组长，你在那边有没有听到什么——我靠！”

　　站在门口的AI没有表情，问他：“方便吗，唐医生？”

　　“贺贺贺……贺先生，请进请进。”唐源急忙让出一条通道，“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啊，您不是应该在忙——”

　　唐源想把自己舌头给咬掉。

　　他看贺风回已经关门走到了房间的小沙发那里坐下，于是又着急忙慌地跑过去坐在贺风回对面。

　　坐下来的瞬间，他才发现贺风回的表情很严肃。他不知道他满神拿贺风回怎么样了，反正看着情况不妙。

　　虽然李诗的遗言确实蹊跷，但唐源心里是相信贺风回的，一是因为贺风回对平权的认知，二是因为在这间别墅里居住的这么些日子，他能看到贺风回对他满神的好。

　　唐源自认为自己很在意祝满，但他眼里不止有祝满，还有范子默、钱珥和联盟里的许多人。可是贺风回眼里，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祝满一人。

　　于是他打算开口问问两人情况：“贺先生——”

　　“唐医生，我之前调查过你。”

　　却没想到贺风回和他同时开口了。

　　“……啊？”唐源没反应过来。

　　贺风回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你在人类政府时期，是做脑机接口的对吗？”

　　听到他的话，唐源面色沉了沉。

　　曾经，他的项目备受关注，被认为是精神疾病治疗的一项重大突破，他和团队成员夜以继日地待在实验室和病区里，熬了许多夜，推翻了许多方案，就在快要看见成功的时候，AI暴政将他们的成果夷为平地。

　　“准确的说，是研究精神疾病的脑机接口治疗方法，但目前的研究只停留在抑郁症上，所以……”

　　唐源意识到什么，“所以您是想用在满神身上？这恐怕有些困难，第一我没有设备，第二就算有设备条件，我的研究也只停留在抑郁症这一种病症上，其他病症还没有涉及。”

　　贺风回露出不解地神色，“那不是正好吗？”

　　唐源愣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大眼睛：“您……难道一直以为满神患的是抑郁症么？”

　　贺风回也顿了一下，显然意识到他话中之意。

　　“扫描结果是这样。”最终，贺风回如是说。

　　唐源知道贺风回只得如是说，他是AI，他所依循的都是数据输出的结果。

　　在这个时代，人工智能确实已经可以独立诊断一些病症，但在遇到一些疑难杂症的时候，还是需要人类医生的身影。

　　“是PTSD。”唐源告诉他。

　　下一秒，唐源看见他脸上微不可察的惊愕和自责。

　　“PTSD和抑郁症有许多相似之处，只靠数据识别的话，确实容易弄混。PTSD的成因一般是经受过创伤，满神失去了记忆，所以我一直以来也没法对症下药。”

　　唐源的眉心也蹙着，“我以为您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所以会对他的PTSD照顾一些，原来您也不知道……”

　　唐源抬起头，看向贺风回，“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贺先生？就当是为了满神的病。”

　　贺风回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在沉思什么，很久后才抬起眼，问：“唐医生，你是好人，对吗。”

　　唐源眼睛睁大了。

　　“一开始不是您拉我入伙的么？”他一向脾气好，现在也忍不住反问，“那我也想要问一句，贺先生，您又是好人吗？”

　　AI似乎意识到了他过于直接的思维模式并不妥当，说了“抱歉”。

　　唐源低头，轻轻叹了口气，“您谨慎是应该的，抱歉，我刚刚太冲。我在联盟里已经建立起了一些信用，可能我医术水平尚可，几乎所有伤者都要经我的手。所以，您现在还需要我做什么？”

　　贺风回的食指在膝盖上点了点，思考片刻后说：“请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我明天会买一台脑机接口设备回来，请继续你之前的研究。祝满最近的情绪不太稳定，他想去找林琅，但……”

　　他没说下去。

　　唐源问：“您信不过林琅？”

　　贺风回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唐医生，我们是同盟，如果真的有用到脑机接口的必要，我还是希望由你来进行操作。”

　　言之有理，唐源点头，“好。”

　　“第二件事，”贺风回看了一眼隔壁房间，“我希望你去调查一下范子默。”

　　“……谁？！”唐源怀疑自己听错。

　　“范子默。”贺风回没有表情地重复。

　　“……为什么？”

　　“你们之前破译黑色芯片所用的软件都是范子默开发的，你们怀疑芯片本身有问题——这点我不否认，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软件本身也有问题呢？万一你们之前看到的破译结果，都是他想要给你们看的呢？”

　　唐源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墙壁，一墙之隔，就是他一直信赖的盟友，和他即将要开始调查的对象。

　　唐源想，薛定谔的猫在盒子里的时候，是真的没有人想要把盒子打开的吧？人类都害怕承受那些自己不愿看到的结果，而这种害怕建立在感情之上。

　　感情是人类最强大的武器，也是最致命的软肋。

　　突然，贺风回站起身。

　　唐源也跟着站起来。

　　贺风回步履匆匆，只是抛下一句“祝满醒了，再聊”，就开门离开。

　　唐源颓废地跌坐在沙发里，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对范子默产生怀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那里有一块很深的伤疤，那是李诗死亡那晚，他为了救范子默而受的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