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完所有人的证件,这位母亲这才退开一步。她语气里的不耐藏得很好。黄今却能看到她体表一圈圈环绕的烦躁思绪。
“纯蕾,有人来问话,你出来。”女人转向不远处的房门,语气不咸不淡,带着置身事外的冷漠。
那扇房门紧紧关闭,房门上贴着《千海歌》的壁纸。壁纸周围带着隐约胶痕,还有撕破的纸屑痕迹黏在上面。房门内部一片死寂,不像有人。
“纯蕾,妈还有会,你别耽误我时间。”女人提高声音,又唤了一次。
几秒后,房门才缓缓打开。
黄今下意识在沙发上来了个后仰。
女孩周身缠绕着疯狂的“喜欢喜欢喜欢喜欢”“神作神作神作神作”“鲛鲛可可爱爱”,那些字符硕大无比,在她身边疯狂旋转。思绪缝隙里的不耐与烦躁比她母亲多些,甚至还有这几天不需要上学的窃喜,和搞了件大事的得意。
关于张贺君的思绪,只在她疯狂涌动的思绪里出现过一次。
【那个贱货怎么没死啊。】这位纯蕾轻飘飘地想道。
黄今不太舒服地动动身子。
少年人的情绪细腻而轻盈,就像泛着彩色碎光的洁白泡沫。街道上人山人海,这些人的思维姑且算亮眼。可眼下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她的想法让他说不上的不适。
“哥哥姐姐好,我叫罗纯蕾。你们什么都可以问我,我一定配合。”
女孩心思混沌疯狂,语气却十分乖巧可爱,听起来就是个正常孩子。
“你们都长得好好看啊,比昨天的警察好看多了。”
黄今吐了口气,手指按上手机屏幕。
【万两:她想案子的事想得不多,我不清楚细节。但她没有悔意,对张贺君敌意较大。】
【万两:别被这丫头的态度骗了。】
殷刃低下头,在群里发了个[OK]。
“活埋张贺君这件事,她们都说是你主导的。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殷刃微笑着开口。
“殷先生,您要是再这样措辞不当,我还是请个律师旁听吧。”
罗春蕾的母亲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昨天我跟警察说过了,都是小孩子闹着玩,是那个张什么的自己不小心。‘主导活埋’也太难听了,法制社会,人说话可要讲究证据。”
“没事儿妈,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啊,反正我没做就是没做嘛。”
女孩笑嘻嘻地补充,又转向殷刃,表情里没有半点紧张。
“我和张贺君吵过架,关系不好。那天……”
“那天她约你们去学校后山,她自己摔进坑里。你就抓了两把土戏弄她,然后提前离开了。”钟成说一字一句地背着档案,“这是你给警察的说法。”
这妮子的心理素质确实了得。其他几个参与活埋的女孩见警察上门,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没几次盘问就说了个一干二净。
她们都是《千海歌》的爱好者,之前是同一所小学升上来的。其中罗纯蕾家里有钱,出手阔绰,算是她们那个小团体的头头。自从张贺君出言“侮辱”了她们心爱的“鲛鲛”,罗纯蕾就一直要求她们骚扰张贺君报仇。
【开、开始我们想在网上骂张贺君,可是她没加群,公共平台都没有账号,也不玩空间。】
钟成说看过那些女孩的谈话录像,几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交代时几乎要哭得背过气,硬是缓了好久。
【苏苏说可以校园匿名墙骂人,纯大担心她不看,说要现实里给她个教训。当时……当时我们找到坑的时候,纯大说把贱……张贺君推下去,让她在下面吓个一晚上……】
【结果、结果我们把她推下去后,纯大说发现了铲子,让我们填土!我们当时也是……也是脑子不转了,就轮流填土……当时她在下面哭,加上纯大说活该,我们只觉得非常刺激,真、真的没多想……】
遗憾的是,学校后山没有摄像头,这些小女孩更不知道留什么证据。挖土用的铲子是现场找来的,上面只是有其他女孩的指纹——根据她们的说法,罗纯蕾嫌铲子脏,用手绢包着把手铲的。
只有几个孩子的口供,确实没法当切实的“证据”。
钟成说推了推眼镜,罗纯蕾的正饶有兴趣地观察殷刃的脸和长发,完全没有任何负罪的表现。
“对嘛,我跟警察叔叔说过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要不是黄今提了一嘴,只看表现,这个小女孩倒真有几分像是置身事外的无辜者。
“哥哥也是例行询问,我们当然相信你。”
殷刃笑眯眯地说道,又转向钟成说。
“钟哥,我说什么来着,这么小的孩子就不可能犯案嘛,肯定都是误会。”
罗纯蕾的母亲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儿。
殷刃微微一笑:“我们的主要工作是做鉴定,学校后山有人填埋违禁污染物。之前只是跟你女儿开个玩笑,接下来在她房间测测污染,我们这边的事情就结了。”
九组的微信群里炸开了锅。
【万两:这个丫头肯定有问题,为啥不问】
【银河系:这和说好的安排不一样。】
【水果刀:哼哼】
【水果刀:小河,待会儿你跟我和钟哥一起进屋搜。黄今和葛听听稳住罗纯蕾】
【水果刀:山人自有妙计】
殷刃的手机放在口袋里,发丝噼里啪啦打完字,主动按下锁屏。
“钟哥,咱们和小河姐测一圈,三五分钟就完,问题不大……现在我们要进门搜查,探测设备有辐射,还请小妹妹陪妈妈待在外面啊。”
罗纯蕾的表情僵了一瞬:“嗯,好!”
黄今则冲她眯起眼。
“别担心,我们开着门测,不会弄坏你的东西。”殷刃欢快地表示。
然而此人第一脚踏入罗纯蕾的房间,便一把捏上手机链上的黄粱。黄粱发出一声振奋的“噗叽”,幻术霎时间堵上了门。
这个房间与他们印象里的“初中生房间”大相径庭。所有墙壁——包括天花板——都贴了《千海歌》的海报。连床罩被套都是相关主题的颜色,各类周边产品占了整整一面墙,这姑娘不知道买了多少套。
所有物件全被码得整整齐齐、极有条理,却密集到让人难以呼吸。
哪怕经验丰富如鬼王阎王,都被这般景象镇住了两秒。
卢小河第一个反应过来:“殷刃,你刚才到底……”
“大点声也没关系,她们往屋里看,只能看到幻象。”
殷刃呼了口气,他顺手点开工作群,手指也没停下:【罗纯蕾有没有在担心什么?@万两】
【万两:……你这手够损的。】
【万两:她在担心藏在衣柜被子里的手机会不会被你们发现。】
【水果刀:果然】
他直奔占了另一面墙的衣柜,无数发丝就地伸长,钻进衣柜缝隙。不出五秒,一个小小的手机就被翻了出来。
“梁杉他们查过她的手机,很干净。”卢小河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
“那个小孩的心理素质挺强,而且理论上,她接触电子产品比我久。我永远不会小看任何一位前辈。”殷刃严肃地表示,“小河姐,五分钟,你能往这上面加个监视软件吗?”
……
五分钟后,殷刃面带微笑地走了门:“查完了,没有什么东西。今天打扰了,我们这就回去——”
“回去?这就回去?多扫兴啊。”
一个男声响起。
醉醺醺的男人撑在防盗门框上,脸和脖子都是酒醉的深红。他似乎刚进门,手上还拿着个喝空的白酒瓶。
黄今护着葛听听,站在尽量远的位置。罗纯蕾的母亲正在全神贯注打电话,话语间夹杂着高亢热情的笑。罗纯蕾乖巧笑着,轻松介绍:“哥哥姐姐,这是我爸。”
“我老婆,够劲儿吧?叫来这么、这么多人,玩得挺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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