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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相(19)

作者:刑上香 时间:2021-11-18 11:10:23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短篇

    “茂王事发,茂地官员人心惶惶。”他缓声道,“臣是为安抚收拢而设宴,若圣上露面,反而效果未必好了。”

你无话可说,自然只能躲在屏风后头见他温声安抚众人。

    可从身后瞧着他,见他身长玉立,好容易养出二两肉,连带着脸上终于丰润了几分,今日沐浴时似乎肩膀都圆润而柔软了——又禁不住胡思乱想。

    他向来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茂王谋反,圣上也心痛万分,这几日都有些精神不济,才顾不上诸位。”

    众人自然满脸堆笑。

这个一声恭维:“此事竟将丞相也牵连狱中,着实委屈了大人了。”

那个道:“学生听闻,圣上竟是亲自迎大人出狱,如此圣眷实在难得。”

    你越发得意。

你想自己的确对他好的过分了,也许不该惯着他,让他这般放肆的。

    却忽得听见人群后头一人高声道:“一个卖屁股的前朝妖人罢了,你们这般吹捧,要脸不要!”

    这声音格外的刺耳。

四下皆惊。

你恼火地望过去。

    便见一书生仿佛酗酒过量,赤红着双目,瞪着江疑尖声道:“什么狗屁丞相,你真当别人都不知道吗?”

他指着周围的人一个一个问:“你!你!你——你们都装什么糊涂,他是什么下作东西?前朝留下来的狗,以色侍君的玩意儿,也配我等来讨好么——”

    他指过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垂下头。

你原本的恼火一下被冻结了,如遭重击,好半晌发不出声音。

    你瞧见江疑神色平淡地撑着下巴,盯着自己袖上缀的点点软絮,轻声道。

“他酒吃多了,将他请出去罢。”

    61

    宴席仍在继续,人人都做一张虚假的笑脸,仿佛刚才只是个插曲。

你再去细瞧,终于瞧出不对来了。

    你记得江疑来时,这些人对他的慕孺和热忱。

而如今,却是强压着畏惧和轻蔑的奉承。

    不过几天的功夫。

    你记得那书生的面孔。

就是他扯着江疑的衣袖,说自己憧憬他,甘愿为他脱靴,做他奴仆,痴迷热忱,令人生厌。

可今日忽然就变了一张面孔。

    侍卫在你耳侧禀告:“那书生姓陈,是陈大人的子侄,那日被驱逐出别院后,去找几位官家公子厮混买醉,听了许多对丞相的诋毁之词,今日又喝多了酒,便……”

听到了什么,可想而知。

    便将崇敬化作了恨意。

    你怒极反笑:“区区几个茂地官吏,竟消息这般灵通?”

侍卫声音低了许多,道:“这些传闻都是茂地近期兴起的,许是茂地官员怕受牵连四处打听,随行官员便将京中传闻说了……”

你摔了杯。

    江疑闻声到屏风后来,懒洋洋地瞧你一眼。

你竟不愿同他对视。

    他便屏退了侍卫,平平淡淡,直视你的眼睛:“时至今日,你还做什么样子?”

“你以为朝堂上,没人知道么?”

比这更过分的,他都听过许多。

    他雌伏以身侍君的传闻,你自然功不可没。

你那时想的是什么呢?

    江疑既然不愿顾瑢的名声受损。

你便要你跟他的艳情传到千秋万代去。

    所以你几乎不曾避讳任何人,更不曾管过这些流言蜚语。

你不曾想过他面对的是什么。

    朝堂至今仍有前朝留下的遗臣,是他的旧时的下属、同僚、甚至友人。

你竟一时不敢细想。

    刀光剑影间。

你留下的伤痕,他留下的伤痕,都不止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明了的几块血痂。

    更多深刻而细碎的伤痕,被隐藏在皮肤之下,不断钝痛着,惊醒你每一次甜蜜平淡的幻觉。

    他笑一声,附在你耳侧低语:“萧元骐,你别跟我说,现在你后悔了?”

你抿紧了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摇了摇头,垂眸道:“罢了。”

他起身要走。

    你却忽得从身后拥住他。

的确后悔了。

   

## 二十五

    62

    白日里的笙歌散去,傍晚时,只剩下残羹冷炙和穿梭其间打扫的宫人,你从屏风后头绕出来,见江疑坐在池塘边儿上,不知从哪捡了一片叶子把玩摆弄。

    他神色淡漠,你猜他许是因白日那陈姓书生的大放厥词而隐忍恼火,只得走近了,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却忽得听闻一段清泠泠的旋律。

你怔了怔,这才发觉,他竟将这叶子吹出曲子来了。

    你看他,他仰头与你对视。

月光透过稀疏的叶,在他脸上落下了柔和的光斑,他眸子倒映着你复杂的面孔,像是用一捧清水掬起了你。

    你坐到他身边,硬邦邦地问他:“怎么吹的?”

    他便教你将叶子叠起。

你学了几次,都只发出了气音,他便漾出了几分笑意,继续吹一曲牧童的小调。

    你静静听了一会儿,他才停下,问你:“你将那姓陈的书生给捉了?”

“别院失仪,诋毁朝廷命官。”你冷声道,“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他瞧你一眼:“他诋毁谁了?我没伺候过你?”

你不说。

    “把人放了,”他摆弄那片叶子,隔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劝你重开科举,此时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读书人最难摆弄,你戎马起家,他们心底本就不服你,此时不便节外生枝。”

    前朝本就有科举,只是因连年征战荒废了,朝中新鲜血液越少,朝堂便越是积重难返,可用之人百中无一,大小事务一应压在了江疑身上。如今江疑有这样的念头,并不奇怪。

    你知道他说的对,却仍不肯点头放人,只得轻声嘲讽:“笼络不来,便不笼了,待见了官位,不还是得苍蝇见了肉似的飞来。”

    他从你话里听出了什么,只平淡道:“萧元骐,你自己数数,你从前什么混账话没说过?”

“怎么只你说得,别人说不得么?”

    你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是。”

    就是你说得,别人都说不得。

    63

    你同他就这样静默下来。

你悄悄将目光转开,竭力装作平静:“我今后也不说了……至少当着人不说。”

    他怔忪了许久,闷声翘起了嘴角:“那你什么时候说?”

当然是做那事的时候。

但你现在又做不了,逞口头威风也只会白白让他笑话,只能憋闷地不说话。

    他没有动静,你便偷觑他。

    瞧见他的笑意便从唇畔攀上了眼底眉梢,如四月暖风里的青柳,枝条都飘舞着搔动着心尖儿,柔软又招摇。

    他笑话你。

你却生不起气来。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萧元骐,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这一两句话,还是受得住的。”

    64

    江疑难得跟你提起旧时的事。

    他父母早亡,寄人篱下,饥年时被伯父伯母当作货物贩卖,被转卖至京城时,先是被买做贵人喂马的仆童、又被转卖成了一贵族子弟的书童。

    那少爷见他头脑灵光,便时常命他代做功课、书院考校时帮忙作弊,后来东窗事发,主家舍不得责罚儿子,便责罚他这个不安分的仆从,以示惩戒。

    挨几顿不留疤的毒打、在柴房忍饥挨饿都是轻的,大户人家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纵然江疑不详说,你心里也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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