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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长相守(81)

作者:tangstory 时间:2020-06-09 09:55:22 标签: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虐文

    既然他要的不是自己的真心,那自己也就好像再没什么能够给他的了。
    自梦中醒来后天色仍未放亮,沈凉生静静躺在黑暗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倒不是笑自己做了这么个梦,而是笑自己竟然幼稚得像个不通世事的傻子。
    他终于察觉到自己深藏的念头--原来第一回同秦敬分开后,在自己的意识深处,他竟一直没觉得他们会就这么分开。
    这一年多互不相见的时光,自己竟幼稚地、下意把它当成了一场漫长的冷战。只看谁先端不住劲儿,服软妥协两步,然后他们就能重新在一块儿。
    他以为他们还互相喜欢着,却在做了这样一个梦时才恍然大悟,其实秦敬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或许第二回告别那日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过是紧闭着眼不肯承认,直到终于做了这样一个梦--睁开眼,梦就醒了。
    他已经不喜欢他了,所以他们不能再在一块儿了。
    无非如此。
    沈凉生觉得好笑,于是便笑了,而后久违地流了泪。
    还真是久违了。二十年,或者更久。
    他任泪水流下来,然后干在脸上,仿佛又听到秦敬同他说再见。
   
    仔细想想,第一回他同他告别时,其实是没有说再见的。
   
    没有说再见,却总觉得会再见。
    如今说了再见,反知道是不会再见了。
    不再见就不再见吧,自己拿不定主意,他便帮自己拿了主意,这样也好。
    他能忘了他,他就也能忘了他。
    沈凉生躺在黑暗中默默告诉自己:
    三十而立之前,你要忘了他。
   
    第二十二章
   
    这一年的春夏,沈凉生有一半是在南边儿过的。既然预备要走,该办的事就要抓紧办起来。工厂若要出手,除了卖给日本人没有第二条路,开价低也没辄,华北这头的工业早被日本人垄断了,英美资本根本插不上手。不过其他要转让的股份地产总没道理草率贱卖,沈凉生四月去了趟北平,五月中又去了上海,谈完正事却也没急着回津,索性在上海住了一个多月,只当是度个长假散散心,也好像是离天津远一点,便能快一点忘了那个人。
    七月华北连着下了几场暴雨,大大小小的河水位一个劲儿地往上涨,月末终于发了水患,津南津北的农村被淹得挺厉害。沈家的工厂在城区外围,但是建在西面,暂时还没什么被淹的危机。周秘书抱着未雨绸缪的心态挂了电话到沈凉生住的饭店,把农村遭灾的事情跟他说了说,请他回去坐镇。
    沈凉生接到电话倒没耽搁,吩咐人去定了回津的车票,却也没把这事儿想得多严重。天津可是日本人在华北最重要的战略基地之一,伪政府再怎么不作为,也不会放任水淹到城边儿上来,最多炸堤引水,淹了周围的田也不能淹了天津城。
    彼时不仅身在外地的沈凉生没把这水当回事儿,连在津城里头住的人也没有什么大难临头之感--津城地势本来就低,往年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水,次数一多也便无所谓了,至多排水不畅的街道被泡个几天,出行不太方便而已。
    老百姓没有危机感,伪政府也没有什么举措,只发了个普通的文告,提醒各家各户在自家门前或是胡同口修个小堤埝,别让水流进家里就算了。
    八月上旬沈凉生启程回津,火车刚开到半路就听说津城周遭的水患已经愈发严重,再往前开了段儿,干脆通知说进津铁路全被淹了,车想直接开进津城想都甭想,得先错路开去北平。
    交通一片混乱,火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人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盼着天津政府赶紧炸堤引水,别真让水进到城里头去。
    日本人这回倒没坐视不理,派出驻军去炸了永定河堤,结果非但炸的地方不管用,还挑错了炸堤的时候,正赶上阴历大潮,海河无法下泄,上游洪峰又隆隆地涌了过来,眨眼间大水就入了城。
    那是一场百年不遇的祸事,大水入城时的景象简直没有半分真实之感--人还在马路上头逛着,就听到远处有牛吼一般的轰鸣,合着嘈杂尖利的叫喊:“来水啦!快跑啊!”
    可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水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奔涌而来,在街道拐角激起一人多高的浪头,刹那间就追到了脚后跟,前后左右没地方跑,有就地爬上车顶的,有手脚并用上了树的,连道儿边的电线杆子上头都攀满了人。
    秦敬当日在家歇暑假,人正赖在床上看书,便听到外头有股从未听过的响动,还没回过味来,已见水涌进了家门,转瞬就齐平了床沿儿。他租的房子正在海河边,又是片洼地,可算是受灾最严重的地界儿,亏得这是白天人醒着,要是赶到夜里,恐怕还做着梦呢就得被水冲跑了。
    好在房子是砖瓦盖起来的,不是农村那种泥坯房,被水这么狠命冲着也没塌。秦敬不会游泳,只瞎乎乎地摸着了桌子,又好像扒住了门框,鼻子眼睛里都是水,昏头昏脑地挣扎着上了房,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上去的,仓促下自然什么都顾不得带,没真被水卷走了已是万幸。
    沈凉生傍晚到了北平,出了车站便得知正在这日下午,津城已被大水整个淹了个透。家里公司的电话都打不通,那头的具体情况一时也不清楚,只知道陆上交通全面中断,这当口还要想进津,除了坐船就只有游着去了。
    沈凉生连夜去找朋友联络船,友人以为他是担心沈家的房地和工厂,一头帮他联系着,一头劝了他一句:“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该泡的早都泡了,我可听说现在天津城里乱得很,踩死淹死了不少人。人命总比钱金贵,你不如再避个几天,踏下心在这边儿等消息。”
    沈凉生摇摇头,并没答话,只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脸色有些发白,大夏天的,手指尖却一直冰凉。
    天津遭灾北平不会不管,但到底不能算港口城市,可调过去的船实在有限,连各个公园的游船都被搜罗一空,只看能调去多少是多少。
    第二日中午沈凉生跟着先批援助的船队进了津,眼见城里的状况竟比他想的还要差,水浅的地方也有半人多高,深的地方足可没顶。
    因着朋友的面子,沈凉生被一直好好地送回了剑桥道。想是怕有人哄抢船只,光送他就用了俩人,最后留了条船下来,还叮嘱了句沈老板小心出行。
    剑桥道此时已成了剑桥河,不过因离水头远,沈宅地基打得又高,除了地下室泡得厉害,一楼进的水倒不太多。下人已找东西把门堵了,又把一楼的水扫了出去,景况还不算狼狈。沈凉生进家半句话没有,直接上了二楼,从卧室抽屉里拿了把以前弄来防身的手枪,随手别在腰里,然后又蹬蹬蹬下了楼,一阵风似地来了又走,去哪儿也没交待。
    他确是想去找秦敬,又不知要打哪儿找起。方才不能叫人划着船跟自己瞎转悠,现下倒是想清楚了--先去他住的地方看看,没有就去学校,再没有就从地势高、聚了人避难的地方开始找,一处一处找过去,总归得把那个人找出来。
    沈凉生现下划的这船原本也是条公园里的游船,船头用红漆做了编号,大约是新近重描过,漆色血一般的红。
    他觉着自己是冷静的,划船的手半点不抖,脑中竟还蓦然想到很久前跟秦敬一块儿泛舟游湖时的情景--他骗自己说湖里有鱼,后来被自己握住手就乖乖地没有挣。
    正是当午的光景,前些日子没完没了地下雨,如今却又放晴了。日头烈烈地照着头脸,照着水面。水里漂着各种各样的物事,间杂着些死鸡死猫的尸体。
    也有人尸--沈凉生冷静地想那定不是新死的,多半是上游淹死的人随水一起流下来,泡了几天才浮到水面上。尸体已被泡得发肿,面朝下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漂到一棵被水冲得斜倒了的树下便被挡住了,想继续往前漂又卡得动不了,忽忽悠悠地挣扎着,像死得不甘不愿的水鬼还附在尸体上头,挣扎着想踅摸个垫背的,好换自己去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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