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在未来 (上)(14)

　　凡向南却嗅出了他的另一个意思，问道：“长官，回总星后，您准备把乔安置在哪里？”
　　他不问长官是不是要收留乔，而是问他要把乔安置在哪里，是因为他知道，从乔治亚因为长官精神力被毁的那一刻起，乔被收留的事就已经成了定局。
　　庄雨闻言也精神起来，眼含期待地看向褚容，提议道：“不如把乔养到我师父那里？他那么聪明，以后当个药剂师也不错。初级药剂师不需要精神力也可以考，以他的天赋和对植物的喜爱，以后专心研究初级药剂，未必不能取得一些成就。”
　　“不，他S级的体质不该浪费在实验室里。”褚容嫌弃且毫不留情地否决了她的提议，起身说道：“好好准备，明天下午启程回航，散会！”说完大步走了，像是怕继续呆下去他们又会冒出什么不靠谱的建议来。
　　庄雨瞪眼看着他的背影，愤愤拍桌，小声反驳道：“实验室怎么了，乔那么可爱，难不成适合和你们一群臭男人混在一起吗，那多浪费！”
　　“臭男人”凡向南看她一眼，决定不礼貌一回，也起身直接走了，没和她打招呼。
　　庄雨见状更气了，差点没忍住咆哮出来，瞪着眼睛生了会闷气，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拿起电子文件也离开了会议室。
　　乔治亚穿着一身明显过于宽大的黑色睡衣摸到了医疗室，却遗憾地扑了个空，白毛怪不在，庄雨也不在，一个熟人都没有。找人无果，他又蹭到病床边看了看，上下绕着找了找，没找到小口袋，耳朵动了动，疑惑。
　　奇怪，当时为了避免误吸掉小口袋里的魔法石，他特地把小口袋放到了枕头下，可现在东西呢，难道是被人捡走了？
　　他又找了找，还是没找到，只得不好意思地喊住明显很忙碌的医疗室助理，小声询问。
　　“小口袋？啊，我记起来了，你被长官带走后庄姐收拾过病床床铺，如果你落了东西在这，应该是被她收起来了。”助理回答，见他脸色红润，气息平稳，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关心问道：“感觉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哥哥再给你做个检查？”
　　乔治亚吓得耳朵嗖一下绷直了，忙摇头表示不必，再次道谢后转身离开了医疗室，心里慌慌的——怎么庄雨姐身边的人都喜欢给他检查身体，太、太可怕了。
　　之后他又去了一趟训练室，却依然没发现白毛怪一行人的身影，连唯一比较熟的谭升唯都没见到。
　　他拧眉，出了训练室后望一眼上次去过的会议室所在的区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乱跑，有些沮丧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也不知道白毛怪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那个不小心被他吸收干净的摆件，那东西一看就很贵，不知道白毛怪会不会允许他“借用”一段时间，等以后有钱了再还他个一样的……还有昨天的事，要怎么解释才会显得不可疑……
　　正走神间，身前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苍老声音。
　　“怎么不在房间，大早上的瞎跑什么！”
　　他一愣，停步抬头看去，眼睛一亮，激动地迎了过去，开心道：“任爷爷！您是特地过来找我的吗？您吃早餐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食——”
　　任老头被他那句“特地”说得浑身不自在，板着脸打断他的话，拿出一支营养剂丢过去，说道：“跟我来。”
　　他接住营养剂，咽下剩下的话，好脾气地跟上去，问道：“任爷爷，您是不是零件又卡住了？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等以后我不在这了，您——”
　　这话说的，难道他任莫则少了这小鬼就找不到人搬零件了？
　　“闭嘴！”他恼羞成怒地回头瞪乔治亚一眼，见他像被吓到的鹌鹑一般瞪大眼看过来，哽了哽，又干巴巴补充一句：“大喊大叫的，扰民。”
　　“原来是这样。”乔治亚松了口气，完全不记仇地凑到他面前，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我还以为任爷爷您不喜欢我了，那我声音放小一点，这个音量您觉得可以吗？”
　　任老头：“……”谁喜欢过你了！谁喜欢了！
　　“任爷爷？”乔治亚疑惑。
　　“……挺好。”任老头憋屈地回他一句，加快了前进的速度，脸板得更厉害了。
　　乔治亚毫无所觉，也跟着加快了速度，满腔魔法资质提升的好心情无处发泄，直接从沉默小宝宝变成了话痨，兴奋地说个不停：“任爷爷，我得了个机甲模型，您要看看吗？它很漂亮，如果我也能做出那么漂亮的机甲就好了。”
　　任老头闻言心里一动，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温和了一些。
　　两人再次来到那个放着零件的小房间，乔治亚熟门熟路地帮任老头把零件搬到仪器上，然后坐到角落，掏出了小机甲。
　　“过来，帮我打下手。”任老头站在仪器前，满脸都是对他不识趣的不满。
　　乔治亚一愣，见他眼露不耐，忙收起机甲走过去，乖乖站到他身边，视线黏在零件上。
　　“这个零件是武器槽的连接轴。”任老头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有没有基础，等他站过来后直接打开记录仪，把零件的透视图放出来，指了几个点给他看，说道：“这个连接轴我做了三次改装，第一版改装十分失败，直接废弃，你上次过来看到的是第二版改装，这是第三版。你摸过前两个版本，现在试着看看这个版本与上两个版本有什么不同。”
　　乔治亚看一眼透视图，又看一眼身前似乎和前两次并没有什么不同的零件，努力回忆了一下前两次看到的零件模样，皱眉，又绕着零件转了一圈，最后凑到透视图前把它放大看了看，迟疑开口：“好像……越变越大了……”
　　完全不专业的回答。
　　任老头不置可否，又调出两个透视图，问道：“还有呢？”
　　三个透视图十分直观地把零件内部的构造全部显现了出来，三者之间区别虽然细微，但仔细看也能看出来。乔治亚对比着观察，渐渐看出了点门道，然后越看越觉得第三版的某个零件转接方式十分眼熟，忍不住凑到了近前，对照着零件把那个眼熟的地方看了又看，瞪大了眼：“这……”
　　见他终于抓住了重点，任老头在心里满意点头，关掉透视图，从空间钮里拿出几个小机器玩偶摆在面前，拿起其中一个，说道：“这是你送给一小队成员的玩偶，改装自一个坏掉的家用小机器人，你保留了它的大部分主体，用熔炼的方式改变了它的外形，然后增加了机械的活动关节，没有动发声系统。”
　　乔治亚望过去，眼睛瞪得更大了，看着那个眼熟的玩偶说不出话来——他送给谭队长的玩偶怎么会在任爷爷手里？而且看起来已经被研究透了。
　　“这个是你送给凡小子的小玩意，完全自制，里面的机械构造十分精巧，不属于现存的任何一种机械设计流派。”任老头又拿起一个金属挂件把玩了一下，然后放下，拿起了放在第三位的电子笔：“这是你改动最小，却也是改得最精妙的一个物件，区别于传统电子笔的死板模式，你给它添加了一些趣味性，但就是这一点点玩笑似的小改动，你用到了一种从没出现过的特殊零件转接方式。”
　　乔治亚已经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了，视线忍不住挪向了面前的零件。
　　“我在第三版零件改动上，使用了你的这种转接方法，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你很有灵性，比我强太多。”任老头也跟着看向那个零件，目光稍有些幽远：“八年前，有位出名的机架设计大师把一位优秀机甲战士提出的纯手动驾驶机甲的设想驳得一无是处，并斥责他为试图破坏现存秩序的狂徒，讽刺他一人无用，就妄想拖整个人类下水。”
　　乔治亚耳朵一动，侧头朝他看去，隐隐意识到了他口中那位“优秀机甲战士”的身份。
　　“后来他找到了偷偷研究纯手动驾驶机甲的我，重金投资。”任老头摸了摸面前的零件，眼神变得坚毅起来：“七年前，我弃用所有传统的、以是否与精神力相融合为评判标准的机甲制造材料，用一批完全与精神力不相融的材料，制造出了第一架纯手动驾驶机甲；六年前，当年被指责为‘狂徒’的机甲战士驾驶着我设计的机甲，把当时的帝国第一踩在了脚下。”
　　乔治亚在脑中描绘出白毛怪驾驶着机甲俯瞰众生的模样，眼睛发亮。
　　“但我和那位机甲战士都知道，那次尝试是失败的，在那次战斗里，他拼着精神力狂暴，在最后关头使用了精神力，使出了赢得胜利的绝杀。”任老头声音低下来，侧头看向乔治亚，表情变得严肃：“乔治亚，这些年我不断尝试，却也只研究出了手动驾驶和精神力驾驶并存的半成品机甲，纯手动驾驶的机甲，依然是个无人能摸到大门的神域，我的思维已经被局限了，但你没有，你在完全自由的环境下长大，接受着和大众完全不同的教育，你的思维是自由的。”
　　乔治亚与他对视，恍惚间竟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告诉他没有魔力也能成为优秀矮人勇士的族长爷爷，他们都是智者，不愿意让思维屈服于世俗，并努力挖掘培养着一个个游离于世俗外的孩子，成为他们的引路明灯。
　　两人无声对视，良久，就在乔治亚忍不住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任老头收回了视线，把玩偶全部收了起来，丢给他一个电子本，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冷淡，说道：“帮我记录数据，不许出错。”
　　乔治亚一愣，懵了——刚刚不是还在追忆往昔，展望未来，一副要选择少年英雄的气氛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硬度：忧；性能利——愣着干什么，快记！”任老头一改之前的话少淡漠，一言不合就拍打起了零件，坏脾气暴露无遗。
　　“啊？哦哦。”乔治亚回神，忙拿起电子笔记录起来，脑中全是问号——所以任爷爷刚刚说那一大通是为了什么？太过寂寞找人说一下当年的故事？
　　半成品零件需要测试的数据十分繁琐，两人一忙就是一上午，再没空说些有的没的。
　　乔治亚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机甲制作相关的东西，只觉得眼前被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越忙越兴奋，到最后甚至比主导人任老头都积极兴奋，全程保持着旺盛的求知欲，疯狂吸收着所有他能听懂的东西。
　　把最后一个数字记上电子本，乔治亚轻轻摸了摸上面的各项数据，把本子递还给任老头，期待地看着他，耳朵动啊动，等着他的评价。
　　任老头却看都没看电子本上的东西，反而朝他伸了手：“你做的那个小机甲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乔治亚一愣，忙假装摸向口袋里的空间钮，实则从绑定在眉心魔力池的储物环里取出了小机甲，轻轻放到他手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后来又改了改武器槽，但总是改不好，我对武器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任老头看他一眼，把机甲拿到眼前看了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机甲的武器槽和肩膀关节处画了几笔，递还给他：“按照这个尺寸改，另外，你以后想靠什么吃饭，回去好好想想。”说完按响室内通讯，喊来一个助手，摆手赶客。
　　什么都来不及问就被助理“送”了出来，乔治亚看一眼关闭的金属门，从储物环里取出小机甲，想起任老头说的那些话，有些出神。
　　想靠什么吃饭？
　　他摸了摸小机甲身上的几条线，眼露迷茫。
　　在来这里之前，他的梦想是当一名优秀的矮人勇士，为族人挖好多好多矿，造好多好多工具和武器，为保护自己的族人出一份力，让父母不再担心他，以他为傲。吃饭什么的，矮人都很勤快，森林里到处都是食物，矮人从来不会缺饭吃。
　　但到了这里，家没有了，族人没有了，父母见不到，似乎以前的梦想，也可以算是没有了……
　　“站在路中间发什么呆。”
　　后衣领突然被拎起，他回神，然后被营养剂砸了一脸。
　　“吃，吃完我们出去，睡醒了就老实呆着，乱跑什么，还蹭一身油。”找了他有一会的褚容皱眉晃了晃他，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确定他气息平稳正常后，眉头松开，放下他，捏了捏他的耳朵——真不结实，这身板训练出来估计要吃点亏，白长那么大力气了。
　　乔治亚已经习惯了他的烂态度，又记挂着昨晚的事，此时终于见到人，忙主动凑过去给他“摧残”，磕巴解释道：“昨天我去找你，然后不小心在医疗室睡着了，后来，嗯，后来……我睡迷糊了会做一些奇怪的事，你、你……就是，你昨天给我抱着的那个摆件，能不能暂时借给我，我以后还个其它样式的给你，保证比这个好看！真的！”说完紧张地看着他，手不自觉揪上了睡衣衣摆。
　　昨晚昏迷之后，他意识模模糊糊的，只知道白毛怪掀了他的被子，抱着他走了一会，然后塞给了他什么东西。今天他在一个陌生房间里醒过来，身边还有块被吸干了的魔法石，猜测应该是白毛怪被他缠得受不了带他回了房，又被他抢了魔法石。
　　丢人事做了一大堆，他现在只希望对方没发现他怀里魔法石被吸干的诡异情况。
　　褚容闻言一顿，垂眼与他对视几秒，忍不住用力揉了把他的头发，又把他拎了起来，训道：“以后别乱跑，我怕你蠢死自己。”
　　“我没有乱跑，我是去帮忙了……”乔治亚乖乖被他拎着，有些不明白他这反应是什么意思，小声反驳。
　　居然还顶嘴？
　　褚容淡淡看他一眼，又晃了晃他，抬步朝出舱口的位置走去，大方道：“摆件送你。”不就是块贵点的石头吗，褚家多得是。
　　乔治亚闻言眼睛一亮，忍不住亲昵地揪住他的衣服——白毛怪果然是个好人！
　　提着的心放下，他终于注意到两人前进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对，紧了紧手里的营养剂，疑惑问道：“你要带我出去？去哪？”难道是觉得他乱拿摆件太任性，要把他丢出去吗？
　　想到这他耳朵忍不住绷直了，身体也僵了起来，又开始心慌了。
　　褚容看着他脸上大写的紧张和怂，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耳朵，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压下，故意虎着脸说道：“明天我们启程回总星，会在路上呆几天，今天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免得你天天窝在房里生了霉。”
　　晒太阳？
　　乔治亚绷直的耳朵迅速放松，还兴奋地抖了抖，眼露期待——虽然舰上也挺好的，但矮人是热爱自然的种族，他很想念被大自然包围的感觉。
　　所以还是那句话，白毛怪果然是个体贴的好人！
　　两人来到上次乘坐机甲去红锡矿时到过的出舱口，褚容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机甲制式空间钮朝着空地一挥，一架高大厚重的纯黑色带金色纹路的机甲出现在了空地上。
　　乔治亚仰头看去，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好霸气的机甲！
　　与之前见过的所有机甲都不同，眼前的这一架机甲只造型就甩了之前那些机甲不知道多少个档次，它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饮血后闭目躺下的巨兽，虽收敛了所有攻击性，但血腥和侵略感却让人无法忽视。
　　充盈的魔力感受到了强者的气息，蠢蠢欲动地扑了过去，然后一股十分锋利的意念把魔力挡了回来，似要把他扑过去的魔力吞噬咬碎。他心里一惊，忙把魔力收回来，视线落在机甲身上的暗金色纹路上，眼中好奇更盛。
　　这个纹路，似乎不仅仅只是装饰，感觉像是某种兽类身上提炼出的材料。
　　“别发呆。”
　　熟悉的气息靠过来，然后腰部一紧，身体腾空，下一秒，他已经站在了机甲的驾驶舱内。
　　与凡向南所驾驶的那架黑色机甲不同，这架机甲的驾驶舱更加狭小，虽然也有副驾，但却是在主驾驶位的侧后方，位置很小，大概只够人伸个腿。
　　褚容找出一个防护罩给他戴上，疑惑地看一眼手里似乎有哪里不太对的机甲空间钮项链，又很快无视，伸臂把他按坐在副驾上，给他扣上安全带，拍了下他防护罩的顶部，嘱咐道：“别乱动，仔细看我的动作。”说完走到主驾驶位坐下，也戴上防护罩，开启了机甲。
　　乔治亚心虚地看一眼他放在操作台上的空间钮项链，视线扫过项链连接处已经彻底失去光彩的两颗土系小魔法石，默默在心里把自己的债务又加了一笔。
　　一阵轻微的启动声传来，驾驶舱内的指示灯次序点亮，一个几乎包围住整个驾驶舱的环形半透明屏幕被投影在了空中，直接显示出了机甲周围的景色。
　　乔治亚立刻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忍不住低呼出声——太清晰了，简直就像是他们代替机甲站在了周围景色中一样，这么多屏幕，几乎是凡向南那台机甲的几倍！
　　“别走神。”
　　褚容冷硬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他收回视线，应声望了过去。
　　修长有力的手放到了按键复杂的操作盘上，乔治亚注意到这台机甲的操作盘与凡向南所操作的那台完全不同，按键更多，还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拉杆样的装置。
　　“出发了。”
　　修长的手指点动某个按键，机甲腾空而起，以一种一往无前的速度朝着军舰外飞速扑去，同一时间，褚容冷硬的声音在驾驶舱内响起。
　　“过去，机甲被认定为只有精神力B级以上的人才能驾驶，但那其实是错的，只要努力，哪怕是没有精神力的人，也能成为优秀的机甲战士。”
　　乔治亚看向他快速在操作仪上跳动的手，想起任老头说的那番话，隐隐明白了他这次亲自架势机甲带自己出来的目的。
　　“精神力驾驶相比手动驾驶，唯一的优势就是精神力能和机甲同步，用最快的速度感知周围环境，并在战斗时用最快的速度给予回应。但当你的眼力和手速达到一定程度时，精神力驾驶的优势其实是可以被高效率的手动驾驶无限拉近的，当两者彻底持平，战斗经验和战斗意识才是决定你能否取得胜利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