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铃人(22)
半分钟后,画面里出现了一张湿漉漉的面孔。
易麒应该是才卸完妆,刘海也乱糟糟的,一半乱翘着另一半夹在头顶上。
“怎么啦?”他对着屏幕眨了眨眼睛,“你现在在哪儿……车上?”
宋时清看了眼空旷的马路,然后小声说道:“车堵得动不了,没事做,想和你聊聊天。”
易麒非常明显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接着压低了声音:“你等一下啊。”
他周围应该还有旁人在。大概是为了不被发现,所以特地挪了个位置。---
“现在好了,”易麒重新坐到了一个比方才光线暗上许多的角落,“是不是想我了?”
宋时清点头:“嗯。”
易麒抿着嘴笑了起来。
他这人很有趣,说话直接大胆,却又容易害羞。每次互相表达情意,都会立刻不好意思。
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表白。
“我也想你。”他说。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易先生你在里面吗?”
“我在!”易麒立刻向外看过去,“什么事?”
他在回应的同时下意识把手机往下挪了一小截,于是宋时清暂时只能看见他的胸口。
易麒外套扣子没系,内搭又领口偏大,里面戴着的那枚玉质挂坠不知何时掉了出来,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在屏幕中央摇来晃去。
“有人找我,”易麒的脸重新出现在了画面里,“我……”
“没事,你去吧,”宋时清对他笑了笑,“我看前面的车开始动了。”
“嗯,”易麒点头,“晚点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十分不自然地垂了一下视线,还深吸了一口气。
“那我挂了?”宋时清问。
易麒重新抬起视线,脸有些红,飞快地凑到手机摄像头前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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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清觉得自己最近有些情绪化。
早在当初答应电影客串的时候,他就知道钟永兰早晚会发现。如今电影都已下映,她才后知后觉,已经比预料中晚上许多了。
这也侧面证明了,他的母亲对于他如今的这份工作确实毫不关心。
这不奇怪,她从来都觉得这是在不务正业。按照她的意思,宋时清应该在毕业后立刻老老实实回家,接过他父亲的担子,继承家业。
她和他从来都无法互相理解。
只是,哪怕宋时清早已预料到了钟永兰会对他和易麒的接触表现激动,甚至已经想过了该如何应对搪塞。却不想只是挑起了话头,就已经让他心烦意乱。
但这一关终归是躲不过去的。
他的父亲当初给了江河太多东西。不止金钱,产业,事业上的支持,还有那个价值不菲且意义深远的玉制挂坠。
虽然严格来说,那个挂坠他当初是送给了江河的母亲的。
而这一切,都是钟永兰认为理应属于宋时清的东西。现在,却全都归了那个和宋家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她怎么能甘心呢。
她当然想都拿回来。
所以宋时清其实知道若她问起自己应该怎么回答。答案也一定会让她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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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麒至今都没弄清自己究竟从江河那儿继承到了多少东西。
他听律师仔细讲过,事后还认真钻研过,最终头昏眼花,一知半解。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情,易麒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个十足蠢材,没必要勉强自己。
反正一切都有人打理,不需要他操心。
他如今更在意的是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即将开拍的新电影,再比如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面的男朋友。
和宋时清确定关系几个月以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其实自己在谈的是一场远距离恋爱。很多时候对方究竟在做些什么事,都是上了网以后从各类新闻或者八卦里才能知道。
比如,前些天宋时清刚因为参加了某所高中的家长参观日而上了热搜。
“是我妹妹啊,”宋时清在视频那一头哭笑不得,“这些人编料简直不讲基本法,那可是高中,我来得及吗?”
易麒笑个不停:“你对你妹妹好好呀,她肯定很开心吧?”
“她得意死了,”宋时清边笑边摇头,“给我惹一堆麻烦。”
“你也很幸福啦,”易麒说,“要是我妹妹学校有这样的活动,我都参加不了。”
“你很想去啊?”
易麒用力点头:”想啊!“
宋时清若有所思。
“对了,”易麒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们过年的时候会回来一次。”
“你是说你的家人?”
易麒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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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果然就如同预料中那样,在纠结了一阵后接受了易麒居然交了男朋友的现实。
但接受归接受,不亲眼见见易麒的对象,他们感情上终归是放心不下的。只是易麒的父亲工作忙碌,想要抽时间回国并不容易。易麒本人前阵子倒是有时间过去,但他知道宋时清没这个空闲。
之前宋时清给过他所谓的“看起来正经”的照片,居然是一张证件照。易麒给他父母发去以后,反响还挺不错。
宋时清是那种整体好看,五官分开看也都赏心悦目挑不出硬伤的类型。所以就算是证件照,也差不到哪儿去。那张照片显得尤为气质温和,一脸好脾气,看着就很无害。
用宋时清本人的话说,确实是精心挑选过的。
易麒的家人对于如今国内演艺圈一无所知,自然认不出照片上这位青年姓甚名谁。
易麒也没解释。他怕他们因为好奇上网搜索,找到宋时清当年地下乐队时期的照片,然后产生不安。
那个时期的宋时清看起来很微妙,像特别乖巧的不良少年。
第25章
在提出与家人见面的邀约时易麒虽然紧张,但原本心里是笃定着宋时清会答应的。
毕竟这是很早前就说好了的事情,他的恋人在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几乎很少对他说不。距离过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要抽出空来也不难。
可实际说完以后,宋时清却没应声。
易麒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再次追问:“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手机画面里的宋时清突然笑了。他说:“等我们下次见面再细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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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就算宋时清接下来能抽出空来,易麒也腾不出时间。新的电影已经正式开始拍摄,他如今正在剧组里。
上一部电影,三分之二的剧情都是在同一个地点拍摄的,日常还挺方便。但这次就没那么舒服了,根据剧情需要,预定的拍摄地点甚至横跨了好几个城市。有些相当偏僻,一听就知道会条件艰苦。
这对易麒而言并不新鲜。他烦恼的是,极个别地方信号不好,连不上视频,打个电话都磕磕绊绊的。远距离恋爱就指望着每天能连个视频说几句话,结果到头来只能发发文字消息,连语音信息都要读取好一会儿才能顺利点开。
但好在他眼下也没太多时间精力留给儿女情长。
因为电影拍摄不算顺利。
或者说,看似顺利,但易麒本人却觉得不太满意。他觉得自己表现出的和自己理想中的,有那么点儿差距。当他为此去找杨导演沟通时,对方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一定要说的话,也挑不出什么错,但好像就是差一口气。---”
杨溢建议易麒再找找感觉。
易麒早就把剧本都翻烂了。他甚至还认真给剧本中对于人物成长经历留白的部分进行了填充,力求让角色形象能变得更加鲜活立体。
枭在剧情中的定位很特殊,既不属于主角团队,也不算反派。但他的戏份不少,仅次于主角。
不幸的遭遇让这个原本就不够成熟的半大孩子心态逐渐扭曲,心中恨意日渐膨胀最终击溃了他的良知底线。他做事狠辣,雷厉风行,不择手段。
枭寡言少语,心机深沉,不信任任何人,在剧情高潮阶段之前很少有情绪明显外露的时刻。
台词稀少且简练,于是所有的表演都只能通过简单的肢体和表情来呈现。少一分显得寡淡,多一分又容易太做作。与此同时,还不能忽略他的年龄让他显得过于成熟世故。
几段文戏重拍了一遍又一遍,剧组工作人员崩溃,易麒也崩溃。
倒是杨导演心态特别好,面对易麒“昨天的部分我想再试一次”的请求,总是二话不说立刻答应。
“不急,慢工出细活,”他对易麒说,“我偶像说过,看起来再粗犷的艺术品也要经过精雕细琢。”
易麒后来顶着垃圾网速搜索了一下,发现这话居然是江河说的。
他平日里也时常会想念他的江老师,但此时此刻尤为剧烈。他觉得若是江河还在,一定能告诉他,差的那一口气究竟在哪儿。
杨溢虽然对他纵容,不介意拍摄进度缓慢,但也得考虑其他参演人员的时间安排。
有些演员档期相对紧张,总不能没完没了陪着耗。于是杨溢在考虑过后,给拍摄顺序重新做了一下调整。他让易麒先休息几天自己琢磨琢磨,先赶别的部分。
“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和他搭戏的主角扮演者有点痛苦,“你和杨导演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易麒也说不上来,只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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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离城市又网络不通畅的地方,休息日反而变得有点难捱。
一旦无所事事,就会开始忍不住思念许久未见的心上人。易麒平日里极少和宋时清聊起拍摄的事情,但心情烦闷的时候,总免不了想要同最亲近的人倾诉。
易麒拿着手机啪啪打字,说来说去都说不到重点。
归根结底,能传达的也只有“觉得自己演得好烂”、“给大家添麻烦了”、“难受自责”这些浮于表面的心事了。
宋时清努力安慰鼓励,但说的话不痛不痒,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易麒在好不容易打通电话以后冲着宋时清诉苦:“要是江老师在就好了,我好想他。”
宋时清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完全帮不上忙。”
易麒更自责了。
因为他发现,宋时清好像也被他带得心情变差了。
“又不是你的错,”他说,“我自己的问题。我以前可能太依赖江老师了吧……”
“可我也想帮你啊。”宋时清说,“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呢?”
易麒努力忍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