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岌没说话,但秦青卓能听到他扑出来的极轻的一声鼻息——是在笑。
“怎么猜出来的?”
“下这么大的雨,”江岌看着车,目视前方,“你总不可能真让我一个人逃出来。”
“所以要逃出去的想法也是故意透露给我的?……我真要把你送回去了啊。”
“你不会的。”江岌说。
秦青卓无言,他还真不会。
江岌这是吃准了自己会纵容他的做法。
他脑中闪过那天傍晚,江岌说出的那句“我要都想占着呢”。
事实证明江岌是对的,就算发生了那天傍晚的那番谈话,他还是在纵容江岌。
行至岔路口,江岌没多做犹豫,打了方向盘转向左侧那条窄路。
窄路颠簸,远不如刚刚走得平顺,且路灯稀疏昏暗,秦青卓问:“为什么走这条路?”
“那边的云薄一点,”江岌说,“雨应该会小,说不定能下车走走。”
“是么?”秦青卓倾了倾身,压下车窗,细细密密的雨丝被风吹到他脸上。
他探身往天空看,刚刚逃出来的方向铺着厚重的云层,而车子行驶的东南方往前,云层逐渐轻薄,雨势也变小了。
“还真是,”秦青卓靠回椅背,“不过提醒你一句,这风是朝东南刮的,积雨云总会被刮过去的。”
“那就看谁跑得快了。”江岌说着,脚下忽然重踩油门,车速猛飚,强烈的推背感让秦青卓下意识抬手握住了车窗上方的扶手。
“喂,能不能提前说一声……”秦青卓笑着说,但风噪太大,声音说出来就变得断断续续的。
江岌没回应,继续目视前方,高速地往前飚着车。
下着雨,两侧的路灯也很暗,若是换一个人这样开车,秦青卓觉得自己会皱着眉勒令这种危险的做法,但现在开着车的人是江岌,似乎江岌怎么做都可以。
周围的树影飞速倒退,寂静无声的夜色里,这场毫无计划的出逃简直就像一场……私奔。
脑中冒出这种想法时,旁边的江岌叫了他一声“秦老师”。
这么多年来有不少人叫过他“秦老师”,尊敬的,客套的,真诚的,假意的,可唯独没有江岌这种叫法——嗓音是压沉的,语调又是有点混不吝的,完全没有一点对着“老师”的态度。
秦青卓没应。江岌平常是不会这么叫自己的,而一旦他这么叫了,跟着的下一句往往得让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招架。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岌说:“你这算不算带我出来私奔?”
明明被说中了自己刚刚的那一闪念,秦青卓却非要做那个不解风情的人,轻笑一声:“什么私奔,私奔哪有带着任务来的。”
但江岌无视了他的否认:“不然写一首跟私奔有关的歌好了。”
“行啊,”秦青卓笑笑,佯作自然,“你的歌,你说了算。”
那些积雨云还真的被江岌甩在了后面,雨势越来越小,透过车窗压下来的缝隙,雨丝扑到秦青卓脸上,潮湿而清凉。
其实这几年每逢雨夜,尤其是坐在车上的时候,他的心情都会变得有些焦躁,所以一遇雨天,他都会待在家里,尽量避免出门。
但今天是个意外,夏绮打电话过来时他也没打算出门,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答应要过来了。
更意外的是他现在居然觉得心情不错,完全没有以前度过雨天那种焦躁的心情,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神奇。
落到车前窗的雨点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了,江岌关了雨刷,放慢车速:“附近有条河,下去走走?”
“好啊。”秦青卓说。
驶入一条小路,江岌在河边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停稳车。
秦青卓先推门走下去,石板路面是干燥的,看来远处那场暴雨尚未波及这里。
周围一片空旷,连路灯都没有一盏,看起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别关车灯了,”秦青卓屈起手指敲了敲车窗,“外面太黑。”
江岌在车内应一声,留了车前灯,在石板路上照出一道明亮的光束,然后拎过吉他,也推门下了车。
“这是哪儿?”秦青卓转头看他。
“不知道,”江岌说,“随便开的。”
来时只顾朝着云层稀薄的方向开,根本没想过要开往什么地方。
“那就随便走走吧。”秦青卓说。
江岌“嗯”了一声。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河边往前走,这次谁也没问要去哪儿。
走了很长一段路也没人说话,秦青卓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总觉得今晚的气氛有些不对。
是因为水汽丰沛的夜晚格外适合暧昧滋长吗,秦青卓想,不然怎么没人说话,这暧昧的气氛却此消彼长似的。
再往前走,就是车灯照不到的地方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在这明暗交界的分野处停下了脚步。
江岌摘了吉他,找了块靠着树干的石头坐下来。
秦青卓则弯腰捡了一把石子,一颗一颗地往水里扔着打水漂。
石子落入水中发出咚咚的轻响,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耳边是江岌随手弹出来的旋律,断断续续的,能听出是一些灵感的碎片,还没形成连续的曲调,不过挺好听的。
他始终没说话,怕扰乱了江岌的灵感,写歌这种事情是最需要安静的。
手里一小把石子扔完,他没再接着捡,吹着风,听着江岌弹出的旋律碎片。
其实能从旋律中听出江岌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仍在想什么事情,眼神也时常落到自己身上,但秦青卓只当不知道。
起风了,头顶树叶被风刮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酝酿一场比之前还要更迅猛的雨势。
秦青卓抬头看了看,透过树叶缝隙,能看到就在他们头顶,有一片看上去挺薄的云,边缘处在夜色中透着光,看上去很美。
吉他声的旋律碎片停下了,江岌也顺着他的目光抬眼望过去:“在看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云,”秦青卓说,“挺美的,应该不是积雨云。”
“是层积云的一种。”江岌说。
“你故意的吧江岌。”秦青卓笑了一声,“又是层积云的一种。”
他记得当时在第一场节目录制的时候,他问起江岌“糙面云是一种什么样的云”,江岌给出的就是这个回答,一字不差。
“你还记得啊,”江岌也笑了笑,继而语气认真起来,“没骗你,确实都是层积云,只不过糙面云是波状层积云,很特殊也很罕见,今晚这一片,应该是比较常见的透光层积云。”
“你很喜欢云?”秦青卓看向他,有些讶异他能准确说出云的名字。
江岌“嗯”了一声。
“为什么?”秦青卓很感兴趣地问。巧合的是,他也很喜欢云,总觉得看着云,心情莫名就会变好一些。也正因此,在第一次看到“糙面云”这个乐队名字时,他就对着乐队产生了挺强烈的兴趣。
“因为……”顿了顿,江岌的语速变得稍缓,“小时候我遇见过一个人,他告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试着看看天上的云,就会变得好一点,后来我尝试着这么做,发现真的是这样。”
居然跟自己喜欢云的理由一样么……秦青卓愈发有种神奇的感觉。与此同时,他脑中也产生了一个猜测:“就是送你吉他的那个人?”
“嗯。”
“看来他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啊……”秦青卓记起江岌那晚说过,他想考央音也是因为这个人,他忍不住对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想了想,语气挺谨慎地说,“这么问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还是很好奇,这个人他……还在么?”
“在啊,”江岌看他一眼,秦青卓的问法让他没忍住笑了一声,“怎么这么问?”
“哦……那就好,”秦青卓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的谨慎有些多余,笑了笑,“因为你每次提到这个人,感觉都挺……怎么说呢,挺怀念的,就好像你很久没见过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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