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道(56)

　　“天师过誉了。”他目光眺过祭坛，忽然道，“明日醮会或许有变，我会先行离开，之后诸事，还请天师安抚。”

　　张天师微微皱眉：“宋仙长，这次罗天大醮本该在我龙虎山举行，是仙长执意改在盐均……”所以才选的这么个深山无名小观。

　　说着觉得不妥，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责怪意味，张天师旋即改口：“既恐有变，不如择期再办。”

　　宋怀然温和道：“我遇上点小麻烦，想借此道场，请一位隐士出山相助。”

　　能让宋怀然用“麻烦”来形容的，那必定不是小事。

　　张天师肃然起敬：“若需我辈效力，宋仙长开口便是。”

　　宋怀然笑着说好的。

　　…………

　　罗天大醮即将开始，越近祭坛越是人山人海。封净懒得跟一群道士抢位置，本想就在远方随便看看，没料到宋怀然竟然在第一排给他和赵祁留了位置。

　　还是最中间的，三个年轻人坐在一群黄红道袍的老头中间，别提多打眼了。

　　封净后脑勺都快被盯冒烟了，略不自在地提了提衣领，把下巴埋进去。

　　赵祁心大，只觉得沾光，看到秦怀枝出场，托腮犯起花痴：“女神来了……”

　　封净抬眼，见秦怀枝穿着正红道袍，表情恬淡，在浑厚的撞钟击鼓声中禀香上坛。

　　看起来确实赏心悦目，但这种大型法会，一般由主办方最德高望重的人——大多就是掌门或者最天资卓越之人——来担任高功法师，秦怀枝三十来岁就能在这种场合站上去，显然不可小觑。

　　想到这里，封净不免同情地看了眼赵祁。

　　……他这苦逼兄弟的明恋，大概率会落个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悲惨结局。

　　赵祁狐疑道：“你看我干啥。”

　　封净难得没呛他，淡淡收回目光。

　　这时，祭坛上的秦怀枝已经开始诵唱：“……仰披天度，缅属灾期，省已拊心，伏增忧惕。是敢按遵元格，崇启坛场，修黄箓宝斋，备罗天大醮，辙披元蕴，敷露真文。伏冀尊神，回景上元，贻休下土，旁垂祯贶，永息灾躔……”

　　祭坛两侧道士木鱼敲击声越发急促，幢幡迎风招展，呼呼作响，空气中满是符纸燃烧的灰烬，呼吸间满是香火气。

　　封净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这种大型道场，正看得入迷，头顶忽然一黑，有厚重乌云悄无声息飘来，严密遮住上方天空。

　　瞬间黑得像傍晚。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周遭轻微哗然，坐在宋怀然左侧的张天师突然用手中的拐杖重重杵了几下地。

　　道场顿时恢复安静。

　　秦怀枝不为所动，焚香插炉，拿起桃木剑，起式踏罡步。

　　云层越发厚重，内有闪电游走，轰隆声不绝于耳。

　　封净忽然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他皱眉看向宋怀然，后者上身微微前倾，表情严肃地盯着祭坛，手掌紧扣扶手，是一个蓄势待发的攻击状态。

　　下一刻，整个祭坛忽然剧烈摇晃，一道人宽裂缝凭空出现，两侧做功法师踉跄滚落坛下，唯独秦怀枝稳稳站立，她秀眉微蹙，掌中木剑翻转，接住了漫天烟尘里那一抹寒凉剑光。

　　短兵相接，发出噌的嗡响。

　　木剑不比铁器，只抵抗一瞬便被拦腰削断，秦怀枝被剑气冲击得连连后退，本能抬手作挡，小臂顿时被划出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剑身调转方向，迅疾如电朝她咽喉刺来！

　　使剑之人剑术实在高超，从出招到致胜不过瞬息，秦怀枝捂着剧痛难耐的左臂，肃杀剑影已近身前。

　　身后忽有烈风掠过，宋怀然揽住她，侧身一脚，硬生生踢开了这一剑。

　　烟尘渐淡，秦怀枝在失血过多晕过去前，终于模糊看见那个从地底冒出的执剑轮廓。

　　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等封净反应过来，宋怀然已经搂着晕过去的秦怀枝，在坍塌的祭坛上和不速之客遥遥对峙。

　　不论是人是鬼，敢在满是道士的地方砸场子，简直不要命。封净身后的道士们怒不可遏，纷纷上前一步。

　　“肃静！”张天师声如洪钟，转身怒视众人，“都别动！”

　　封净不认识这人，但对方显然很有威望，两次出声都极有效率地控住了场。

　　适逢台上烟尘完全沉寂，露出来者模样。

　　出乎意料，竟是个形容极其狼狈凄惨的少年。

　　他穿着一袭布满干涸血迹的束袖白衣，一头长发被白绸带高高绑起。手掌修白如玉，握持寒光利剑，好似古时历经厮杀的江湖子弟。

　　宋怀然沉声道：“阁下稍安勿躁，我来自中原不妄山，名叫宋怀然，今日道门在此举办罗天大醮，多有叨扰，请见谅。”

　　他用这种古怪的腔调说话时，少年微微偏头，露出一张轮廓清俊的脸。

　　而在他双眉下，还有一道横亘左右双眼的狰狞可怖伤疤。

　　……这少年竟是被人硬生生挖瞎了双眼。

　　他的唇角也有血痕，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闭上。

　　封净心头一跳。他靠得近，尽管是极短的一瞬，还是看清了少年口中异常。

　　……居然连舌头都被人切断了，这得是多大的仇。

　　宋怀然死死捂住秦怀枝伤臂，看着少年，徐徐问道：“请问阁下是？”

　　少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沉吟片刻后抬腕，提剑在一块碎石上刺下几字。

　　安滇，楼珏，字知序。

　　宋怀然瞥去一眼，脸上并无惊讶：“安滇王城，已覆灭千余年了。”

　　楼珏浑身一震，残破狼藉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剑身微微颤抖。

　　“楼公子，苗秋儿千年前被我祖辈镇压，今化身妖僵，又出世作乱，还请你出手相助。”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楼珏，他恍惚被定在了原地。

　　宋怀然继续道：“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与你有灭族之仇。楼公子，应该不曾忘记？”

　　他说完这句话，封净就看到楼珏那狰狞空洞的眼眶内，慢慢淌下两行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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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怀枝祝词，出自杜光庭所撰《罗天醮太一词》。

　　另，同命蛊这篇非常狗血，bg，副本男女主互杀全家。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再另，有海星的话，可以给我投一点吗？已经字数比人气高了（卑微）

 

第43章 来既安之

　　秦怀枝重伤昏迷，宋怀然显然不愿耽搁时间，在安抚下楼珏后，立刻带着二人从背后离席，只留下场内道士对着个坍塌的祭台面面相觑。

　　张天师再一次出声安抚，好像在讲什么要在龙虎山另行举办。封净没听清，因为宋怀然在离场前给他传音叫他跟上，而赵祁看秦怀枝昏迷不醒，早就跑了过去。

　　封净也只能紧随其后。

　　宋怀然抱着秦怀枝走得很快，身影急速没入竹林。楼珏错开两步跟在他身后——明明是个瞎子，行动却半点没受影响。赵祁跑得也快，眨眼的功夫，几个人全都消失在了视野。

　　封净觉得不可思议，慢慢停下脚步，见稀疏竹林里突兀地立着一道竹拱门，像劈开一根竹子就地弯折缠绕做成的，地上斑斑血迹没入门口，突然消失不见。

　　两侧站着两个紫袍小道士，二人见了封净，朝竹拱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封净有些迟疑，脑海里突然响起轻微雷鸣，紧跟着就是宋怀然略微急促的声音：“我和赵祁都在里边，穿过这道竹门就能见到。”

　　封净抿唇迈步，身体穿过拱门的瞬间，青绿竹林急速扭曲旋转，眼前一片花白，脚下忽然传来踏空感，封净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这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根朝他肩头击去。对方使的劲巧妙，刚好卸掉下落的力，让封净站稳脚跟。

　　“谢——”刚开口就卡住了，出手的竟是楼珏。

　　楼珏虽然瞎了，听力还不错，微微顿首。

　　他的样貌实在年轻，约摸十七八岁，个子略比封净矮一点，很清瘦，有种少年特有的单薄，站如青竹，隐约透着王侯人家养出来的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