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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57)

作者:吴沉水 时间:2022-04-30 08:13:38 标签:江湖恩怨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好。”

    次日,葛九被带到我跟前,脸色虽然憔悴,但所幸行动自如,也无明显伤痕,想来谷主还不屑于为难她们。

    她一见我,眼中含泪,却犹自打了我肩膀一下,笑骂道:“都说你们天启男人,甚是娇弱,几日不见又病歪成这样,我最不待见你这般半死不活的了,再不赶紧的好起来,小心老娘大耳刮子抽你!”

    我笑了起来,多日愁闷一扫而光,我拉过她的手,道:“你打,打了看谁还敢娶你。”

    她挑眉道:“放屁,老娘貌美如花,会过日子会生崽子,哪个不长眼的男人敢嫌弃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葛九牌子挂上去,整个榆阳城的男人都得抢着来点。”

    我在她手心轻轻写了一个“沈”字,看着她的眼睛,万般语言,却说不出口,嘴上却犹自调笑:“少给自己个脸上贴金,你若无嫁妆,看谁要。”

    “嫁妆?我都存了好几箱了。”葛九盯着我,眼泪已然掉了下来,口气却又高昂又嚣张:“他奶奶个熊,你给那几两银子,做两套首饰都不够,老娘这回可为你赔本了,提心吊胆的,腰里的肉都瘦没了,回去也不知道得吃多少蹄胖补回来。我不管啊,你可得一五一十将银两给我结清了,结清了我就走。”

    “那可不成,我统共才得几两银子,没得孝敬你的道理。”

    ……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与彼此对望的眼中,却清楚见到对方心底的悲伤和不舍,自来黯然销魂,唯别而已矣,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能在去前,见得一面,已是夫复何求了。我只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在她手心中写“沈”字,只盼她能记得,当初在忠义伯府,我告诉过她,出去后寻得沈墨山。我不知道谷主给她吃的是什么,但我却知道,只要不是穿肠毒药,沈墨山,就总能瞧在我面子上给予想办法。

    她泪水涟涟,轻轻冲我点了点头,意为明白,我心中松了口气,就在此时,却听外间平康的声音响起:“柏舟,谷主命我送葛九姑娘出去了。”

    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随即放开,笑道:“葛九,保重。”

    “臭小子,下次见着,可别这么病恹恹了。”葛九大力打了我的肩膀一下:“几时你也像个英雄汉子,上山能打猛虎,下海能捕蛟龙。”

    “你说的不是男人,你说的是男神仙。”我呵呵低笑。

    她瞪了我一眼,擦干眼泪,好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临出里间,忽又回头,嫣然一笑道:“小子,姐姐好看不?”

    我的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哽咽着点头道:“好看。”

    她深深地望着我,忽一跺脚,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42章

    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

    最后一个颤音悠悠扬扬,止于未尽之意,却又徘徊暗哑,无处可说。

    我手腕抬起,暗自叹了口气,又轻放下,身前这张也是名琴,名为“老龙吟”,是当年谷主所在之楼悬着的一件宝物。

    那时候我已习玉笛,于琴一道便搁置不管,但每每经过这张琴,都心存羡慕,想着若有朝一日,能亲手得弹,那该多好。

    现在,只为了我说无好琴,谷主便命人快马奔驰数百里,带回这张“老龙吟”。

    谷主甚至说,这张琴挂着也是挂着,名琴至此可算配得上雅人,他不擅鼓琴,却能与我吹笛唱和,也是一桩美事。

    我黯然无语,与我唱和,你唱和什么?

    我对乐理想法,早已与他南辕北辙,即便曲调想和,那内里的情感,却相差甚远。

    我也不与他废话,抬手,便是一曲新作的《别赋》。

    这是为葛九,为我可能此生再也无法见面的好友们而作,更是为了,我心底其实隐约却再也无法企及的期盼而作。

    我其实也想过,若能抛下这些仇恨,带着琪儿,找个山清水秀之所,种花读书弹琴,偶然与景炎葛九往来,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秋天吃螃蟹冬天骑一头毛驴踏雪寻梅。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但这样的日子,注定此生,再无实现的一日。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我住了琴,却听得一声清越笛声,不用回头,即知谷主在身后。

    他一个音不漏,将适才的《别赋》吹奏出来。

    此人记性之好,实乃匪夷所思。

    我静静听了一段,觉出曲调中的仓促谱出的纰漏,又抬手,轻拨琴弦,再弹这首曲调,叮咚之间,已做了进一步修改。

    笛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我浑然不觉,犹自弹奏,顿了一顿,再思索一番,再弹。

    一丝不苟。

    我秉承的是,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调子,都像在说话,说的,都是很明白的情绪。

    是关于人的心底,血液中,再怎么掩盖,也挥之不去的情绪。

    这些情绪中,有愤怒、有恐惧、有爱慕、有痛苦、有甜蜜、有哀伤。

    只要你是人,都不可避免的情绪。

    我正待继续弹下去,去听琴面嗡的一声,一柄玉笛横压琴弦,我不解抬头,却见谷主死死盯着我。

    他目光复杂,脸上长年无波的冷漠竟如裂开的面具一般层层剥落,明明白白流露出震撼、惊诧、难以置信,随即是喜悦、如获至宝。

    他激动得连呼吸都略微变粗。

    这对谷主而言,已是失态的极限。

    我同样诧异,但随即冷静下来,等着他开口。

    他一把将我从坐榻上拉起,握住我的肩膀,急切地问:“这,是你想的调子?”

    我微微颔首。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你,能随心所欲,编纂新曲?”

    我再点头。

    “用曲调摄人心魂,你就是这么,杀了杨华庭?”

    我淡淡地道:“具体说来有些复杂,但大抵如此。”

    他赞叹地点头,道:“原来,这便是你的魔曲之谜,原来,这便是杨华庭那老东西中招的原因。任你武功盖世,却抵挡不过心神被制,原来如此,哈哈哈。”他仰天大笑,一把将我抱入怀中,长啸一声,道:“原来如此!我的柏舟,果然是天下曲调第一人。”

    我跟了他那么多年,从未见他大笑,此番简直闻所未闻,不觉有些发愣。随后,谷主收了笑声,一张俊脸神采飞扬。

    我淡淡地道:“虽然如此,但若遇功力深厚,定力过人的高手,我的曲调并无效。”

    谷主一顿,深深看我。

    我道:“我失败过。”

    谷主蹙眉,道:“杨华庭武功已算一流高手,你的曲调,不照样杀了他?”

    “不一样。”我道:“那是趁着他运功疗伤之机,潜移默化而至,若是真正一上来便性命相搏,我毫无胜算。”

    谷主顿了顿,道:“你想说什么?”

    “谷主,”我毕恭毕敬地道:“柏舟身无武功,却也能在此间略有小成,但空闲下来却常常想,若我也是绝顶高手,能于琴声中加入内力,那等威力,想必厉害上百倍千倍。”

    谷主嘴角上勾,看着我不语。

    “但这有个问题,能演奏我谱写的曲调,必须琴技高超,精通乐理;要于曲调中融汇深厚内力,又必须武功盖世,功力深厚。这世上符合此两点条件的,唯有谷主一人。”我微微一笑,看着他轻声道:“云峥,你想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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