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郁照尘立刻就猜到了江潭落想要说什么。
而正是因为猜到了江潭落的意思,郁照尘甚至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的勇气都没有。
夜色渐渐深了,郁照尘的一头白发显得尤其刺目,江潭落缓缓将视线从对方的身上移开。
“你父亲是上个天帝郁昝启,对吧?”江潭落慢悠悠地说,“他与上任妖皇,还有我,都算是朋友。”江潭落的话向一把把小刀,轻轻地在郁照尘的心上划了起来。
在那个仙妖分治的时代,仙庭与妖域并立,二者各占一方,并且常有往来。
“……一日毋水的封印活跃,他特异跑到蓬莱找我商讨此事,”哪怕过去数千年,江潭落依旧记得当初那位天帝说的每一句话,“‘毋水之下的异魔,威胁仙妖二族,如今封印异动,你我二族不如联手应对,以绝后患。’你听他当年的话,是不是很好听?”
到了这个时候,江潭落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模仿郁昝启的语气。
但在场除了江潭落自己以外,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当初异魔还不像后来那般厉害,若是仙妖二族真的像郁昝启说的那样联手,虽然也会有损失,但或许真的会彻底断绝后患。可惜……郁昝启当初的话,并非是他的本心,这只是仙庭与他给我布的局罢了。”
江潭落的话断在了这里,但此时就连他身边没有什么阅历的花妖,都已能猜到后面都发生了什么。
——江潭落被仙庭设局镇在了毋水下。
郁照尘虽然早就已经知晓当年发生的事情,但是如今听到江潭落亲口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一样。
“原来你们仙庭都是如此!”
“道貌岸绕——”
“圣主大人杀了他啊!杀了他报仇!”
郁照尘的耳边,怨灵们又一次尖叫了起来。
而在另一头,小花妖们也完全笑不出来了……原来当年竟然是这样吗?
“今日的事情,就烂在肚子里吧,”江潭落转身看向那几个花妖,他淡淡的说,“如今三界并未太平多久,且郁昝启已死,当年的事我无意再追究。”
无意再追究。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一定会影响到昆仑与蓬莱的关系,届时三界恐怕不会再太平了。
江潭落作出的选择,理性到了极致。
也无情到了极致。
几个小花妖呆呆地点了点头,江潭落终于将视线落回了郁照尘的身上。
“当初有妖说,仙庭里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值得信任。我还不以为意……”江潭落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继续道,“如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我要是再不长长记性,那岂不是个傻子?”
听到“道貌岸然”这四个字,围绕着郁照尘的怨灵再一次兴奋了起来,接着一遍又一遍的在郁照尘的耳畔重复着江潭落的话。
而这四个字,也在刹那间化作冰锥,刺痛了郁照尘的心。
他的确道貌岸然、自私自利,将当初仙庭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郁照尘无法反驳。
“可是我当年……”郁照尘还是想要最后与江潭落辩解。
他的嗓音沙哑,听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没什么特殊的。”江潭落冷冷地打断了郁照尘。
“圣主大人……恨我吗?”郁照尘鼓足了勇气,终于自虐似的问出了这句话。
江潭落好像有些不耐烦了,他从溪水边站了起来,转身只给郁照尘留下一个背影。
“不恨,”江潭落淡淡的说,“只是有点讨厌罢了。”
——只是讨厌。
就像他会讨厌夏日吵闹的蝉鸣一样。
没有爱,所以没有恨,只是单纯的讨厌而已。
“咳咳咳……”郁照尘忍不住咳了起来。
这是道心碎裂的后遗症,还没咳两下,郁照尘的口中便尝到了一股腥甜。
要是放在往常,郁照尘一定不会在意什么吐不吐血,他顶多会在鲜血从口中涌出后,用法咒清理干净衣摆罢了。
但是此刻,郁照尘却努力想要将这种感觉压下去。
他的尊严不允许自己在江潭落的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且现在的郁照尘很清楚……江潭落看到自己难受的样子并不会难受,甚至于连快意都不会有。
江潭落只会觉得麻烦。
但越是这样,郁照尘咳的越是厉害。
如若说之前郁照尘的道心只是碎了的话,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的道心仿佛下一刻也要化作齑粉了。
这种痛,郁照尘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杀人偿命!!!”
“枉为天帝——”
郁照尘眼前的景色一点点变得模糊,可怨灵的模样,却清晰地不能再清晰。
他们发觉到郁照尘的脆弱,接着一起涌了上来,将郁照尘紧紧围起。
蓬莱的月光、花丛还有溪水……最重要的是还有江潭落,都在刹那间消失在郁照尘的眼前,他只能看到一个个曾经死在自己手下,且高度**的身躯在向自己索命。
或许是因为江潭落在自己的身边,又或许是这一次实在是太痛了。
郁照尘竟然头一回生出恐惧之感。
“拿命来!”
“郁照尘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郁照尘向后退了一大步。
此时郁照尘的眼前只有恶鬼,他看不到江潭落在哪里。
凭借着本能,郁照尘朝着江潭落方才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想要找到对方——找到那个他此生唯一的温暖。
鲜血不断从郁照尘的身体里涌出,刹那间就将衣襟染湿。
一双黑眸空洞的可怕。
郁照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究竟有多么的吓人。
他只隐隐约约听到,刚才站在不远处的花妖大声尖叫了起来。周围脚步声凌乱,似乎有人在躲自己。
但郁照尘不想理会。
此时他的心中,只有江潭落一个人。
——潭落。
——潭落救我!
这一刻,郁照尘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
回到了被父亲推下毋水的那一天……
冰冷的海水好像再一次袭了上来,此时耳边恶灵的叫喊,与千年前毋水中异魔的咒骂重叠在了一起。
疼痛、窒息、恐惧,姗姗来迟。
他不再是仙庭中那个三界共主,不再是那个不惧生杀,手上沾满了鲜血的郁照尘。
而重新变回了……毋水下那个无助的少年。
郁照尘努力向前伸手,想要找到当年那个将自己从毋水里救出来的人。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的旅人,在寻找最后一滴水。
江潭落是他的救命稻草。
只有江潭落能救他。
慌乱间,郁照尘又向前走了一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触到了熟悉的、微凉的皮肤。
郁照尘几乎立刻便反应了过来……是江潭落。
自己拉住了江潭落的手腕。
就是这一瞬,郁照尘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甚至于眼前那些狰狞恐怖的怨灵,好像都远了一点。
“嘶……”郁照尘听到,江潭落小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是被自己握痛了吗?
明明恐惧不已,可郁照尘在意识到自己将江潭落手腕捏痛的那一刹那,竟然还是与本能相悖的稍稍松开了一点手。
怨灵又一次叫嚣着袭来。
郁照尘喃喃念着:“潭落……不要走。”
“潭落,江潭落你不要走,好吗?”
潭落,你可以陪陪我吗?
潭落,不要离开我。
但紧接着,郁照尘只感受到江潭落的动作一顿,他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江潭落?”蓬莱的妖皇大人有些困惑的重复了一下这几个字。
他一点点将手腕从郁照尘的手中抽了出来,然后笑了一下,轻声在郁照尘的耳边说:“天帝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什么江潭落,我是月西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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