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充斥着药味和凉意的死寂,回荡着禹旋死寂的声音,“姐,就算不爱了,也别这么对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腿出问题有多痛苦,不应该用这种折磨过你的痛苦,折磨你曾经最喜欢的人。”
裴挽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何序,瞳孔黑如两口深井,倒映着不断从窗边游移进来的光斑和蝉鸣。乍一眼什么也没有融入进去,细看,深处死寂的水波不断泛起蝉翼般微弱的细纹,不断被闷雷撕裂,被狂风掀起,被暴雨浸漫,最后起身,只是一片凉薄。
裴挽棠走到床尾坐下,掀开被子看了很久何序已经被处理包扎过的脚踝,手指轻轻拢住。
“何序,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好好给你的你不要,非要我拆了你的骨头把你锁住才愿意听话。”
“何序……”
“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柔。
尾音被蝉鸣掩盖那个刹那,有只弯耳朵的银色兔子在裴挽棠袖口晃了晃,掉出来,趴在何序脚上。
没什么声音,也没有重量。
裴挽棠却像是被拖弯了脊背一样,头低在何序不会再复原如初的脚踝上,肩膀剧烈颤抖着,像极了哭的频率。
————
何序在医院住了一周,出院那天,她被没收的手机很突兀地在床头柜上的响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她扭头看了半天,才在裴挽棠从卫生间出来之前,快速拿起手机接听。
“嘘嘘!”
何序立刻听出是邻居家的阿姨,阿姨熟悉的声音让她好像已经不会跳的心脏短暂恢复活力,她不由得握紧了电话:“阿姨。”
阿姨的声音很激动:“偲偲的手术成功了!”
何序心头骤酸,以为自己会哭,可当她下意识想靠眨眼忍耐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任何异样。
这个发现让何序脑子里空了一瞬,心跳随之慢下来。
何序张了张口,声音干哑难听:“辛苦您了。”
阿姨:“不辛苦不辛苦!全程有护工照顾!”
哦。
护工是谁请的不言而喻,手术费是谁出的也显而易见。
何序低着头,撑在床边的手扣着床单。
阿姨:“医院这边承诺了,给偲偲终身免费治疗。”
蛮好。
她不用再担心她没医院收了,还能省一大笔钱。
阿姨:“再有一周,偲偲就出院了,到时候直接去康复医院。是咱们这儿最好的一家,我去看过,里面的医疗设施啊,护工啊都很专业,还给偲偲安排的单间。”
真好。
靠她,方偲一辈子都享受不到这么好的条件。
阿姨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嘘嘘,以后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偲偲这儿不用再操心了。这家康复医院的私密性很好,没人能去找她的麻烦。”
那太好了。
方偲不会再因为突然有人上门要钱变得情绪激动,弄伤她很宝贝的妹妹,不会再在清醒之后痛苦自责,一直道歉,更不会反反复复被歉疚和无力折磨,状态越来越差。
何序想着这些很乖地点点头,说:“知道了阿姨。”
阿姨和何序寒暄了一会儿,告诉她楼上的房子会一直给她留着,她随时可以回去;告诉她晓洁的裙子买了,头发染了。
何序听得很认真,全程连动作都没有变,直到听见最后那句“八月一过,晓洁就会去大学报道,开始大人的生活”传入耳中。
何序抓了抓手下的床单,轻声说:“不要让她太早长大。”
很累。
电话挂断,何序依旧坐在床边不动,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出院手续有胡代在办;裴挽棠在工作。她现在很有公司老总的模样,从衣着妆容到仪态气势,很有范儿,也很陌生。
何序轻手轻脚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两手撑在床边,左一脚右一脚,交替着踩地砖。
她其实想往上坐点,让双脚悬空,和小时候够不到地面一样来回晃着玩。
但不知道为什么,真正准备那么做的时候又突然没了兴致,或者只是觉得不合适,也有可能——
突然想不起来怎么做了。
“起来。”裴挽棠的声音毫无征兆在何序头顶响起。
何序踩地砖的动作悄然停住,回想自己刚刚接电话的时候,裴挽棠就在墙边的沙发上坐着办公,神情看起来很专注,似乎没有分精力给其他事。
但何序知道,她听见了。
那要和她道谢吗?
何序抬着头,不确定地看着裴挽棠。
裴挽棠面无表情垂眼,俯视何序。
片刻,何序只是默不作声把头低回头,拿着自己的东西起身。
胡代捏着各种单据出现在病房门口:“小姐,何小姐,车子在楼下等着了。”
裴挽棠一言不发往出走。
何序不想和她离那么近,晚了几步,看到她把胡代手里的单据都拿走了,装在口袋。
“……”
回到的家的时候,午饭还在准备。
裴挽棠先上楼处理工作。
何序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觉得很难闻,就等裴挽棠进书房了悄悄上来洗澡。洗完开了窗,在窗边的地毯上坐下来,看着远处朦胧的山发呆、晾头发。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干燥的发丝开始被夹带着凉意的清风吹动,扫着何序的脖子。
她不舒服地挠了挠,本能去腕上勾头绳。
结果勾了空。
何序握着手腕搓了搓,记得上一次用头绳已经是很多天之前了——被锁起来之前——往后心急如焚偏偏岀不了门,就不怎么顾及形象了,每天都披头散发的,像个女疯子。
何序低头看了一会儿脚踝,伸手扯高裤脚。
……好丑一圈疤。
医生说坚持用去疤药可以很有效地淡化。
那她就听出来玄外音了——不可能消失。
何序蜷了蜷手指,摸上去。
坑坑洼洼的,感觉像是火烧一样。
何序急忙把手收回来往出跑,想去找胡代借根头绳——这栋房子里就属她最好,不凶她,也不会强迫她,只是不会好好说话,让人很讨厌。但不妨碍她仍然是最好的,这几天住院还背着裴挽棠偷偷摸摸给她买了几块蛋糕,因为她说嘴里苦。
有点这方面原因。
还有一个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情况:突然就很想很想吃蛋糕,好像吃了这顿就不会再有下顿。
很莫名其妙。
何序甩甩脑袋,快步下楼。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何序都无所事事,晚上睡觉,白天也只是躺在床上睡了醒醒了睡。
不知不觉立秋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在家办公的裴挽棠忽然开着车出去。
何序本来在后院蹲着走神,听到车声她愣了两秒,急忙跑去看时间——已经五点了,再有两个小时就能吃饭,裴挽棠肯定赶不上。
何序莫名觉得心里一轻,飞快地跑去洗了手,准备吃饭。
饭后在后院乘凉、发呆,一直待到十点,拖沓着步子上楼。
经过次卧,虚掩的门好端端自己开了。
何序下意识扭头看过去,看到房间里的灯没开,窗帘敞着,裴挽棠合衣侧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个已经喝空了的酒瓶。
何序这才意识到房间里的酒味很重,她调转视线看向阳台,果然看到桌上还有好几个空酒瓶。
都是很烈的酒,酒量再好的人也经不住那么喝。
何序走神地看着,想不通裴挽棠怎么突然喝这么多酒。她好像已经坐稳了寰泰大小姐的位置,对欺骗过她的何序也已经狠狠惩罚。
她还有什么可烦心的?
何序想不通,就没继续想,只是在看到酒瓶从裴挽棠手中滑落,滚在地上那秒握了握门把,走进来捡它,免得裴挽棠一脚踩上去摔了,胡代难做。
何序捡完就走,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何序浑身一激灵,快速回头,看到那双总是深黑发冷的眼睛现在波澜四起、醉态明显:“晚饭为什么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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